当抄家的兵丁如铁流般涌入江宁织造府时,陈浩然攥紧了袖中那枚温润的紫檀令牌,他知道,自己精心策划的“金蝉脱壳”,此刻才真正开始。
江宁织造曹府,往日里织机声啁啾如鸟鸣的繁华之地,此刻被一种金属般的肃杀凝固了。甲胄碰撞的铿锵声,兵靴踏地的闷响,以及官吏毫无感情的宣旨声,取代了所有的丝竹与谈笑。抄家的队伍像一股浑浊的洪水,漫过精美的亭台楼阁,所过之处,箱笼倾覆,珍玩散落,仆妇惊惶的低泣与呵斥声交织,构成一幅末世图景。
陈浩然一身半旧的青衫,静立在自己所居幕僚院落的廊下,如同惊涛骇浪中一块刻意收敛了棱角的礁石。他面色沉静,唯有垂在袖中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紧紧贴着那枚刻有“陈”字暗纹的紫檀令牌——这是家族力量的象征,也是此刻他内心唯一的锚点。他的目光掠过那些如狼似虎的兵丁,落在为首那位面无表情的钦差官员身上,心中冷然:“历史的洪流,终究是碾过来了。”
他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视线,有同僚惊惧绝望的,有下人茫然无措的,也有几道带着审视与幸灾乐祸的——那是平日与他并不和睦,此刻巴不得他这“外来户”被一同卷进去的人。浩然心中清明,自己这个边缘幕僚,在朝廷眼中或许无足轻重,但在这种时候,恰恰是某些人用来顶罪、撇清关系的绝佳材料。他这“蝉”,若想安然“脱壳”,仅凭谨慎远远不够。
“陈先生?”一名书吏被兵丁推搡着走过,看到浩然,眼中闪过一丝哀求,旋即被带走。浩然心中微叹,却不敢有任何表示。他退回房内,房间已被简单翻查过,略显凌乱,但他最重要的东西——那本以这个时代文字夹杂着只有他自己才懂的简化符号写成的“私人笔记”,早已妥善藏匿。
他复盘着整个计划:数月前,觉察曹家亏空案风声日紧,他便开始有意无意地“边缘化”自己,经办文书力求稳妥不出彩,对曹府核心财务、贡品采买等敏感事务避而远远,所有经手公文,都留有清晰、可追溯的副本记录,证明其内容合法合规,绝无贪渎。
同时,他利用家族日益灵通的消息网络,尤其是大哥陈文强通过李卫门下旁支辗转递来的信息,提前知晓了抄家的大致时间和部分关键罪名。这使得他能精准地在风暴来临前,将自己“刷”成曹府幕僚中一个无足轻重、只懂文书案牍的“老实人”。他甚至“创造”了一些无伤大雅的小过错,比如“不慎”遗失了一份不太重要的往来文书存根,在账房那边因贴票格式问题被“训斥”过两次,这些痕迹,此刻都成了他“能力平庸、不堪大用”的佐证。
家族的力量在暗处涌动。资金通过隐秘渠道打点关键胥吏,确保在初步核验名册时,他的名字不会被人刻意圈出;人脉则通过李卫这条线,虽未直接干预,但其影响力如同水底暗流,让负责查案的官员在对待“陈浩然”这个名字时,会多一分“按规矩办”的考量,而非肆意罗织。
然而,变故总在预料之外。一名面生的刑部司官带着两名随从,径直闯入他的房间,目光锐利如鹰。“你便是陈浩然?曹頫幕宾?”声音冷硬。
“正是在下。”浩然躬身行礼,心跳漏了一拍,但语气平稳。
那司官也不多言,挥手命随从再次仔细搜查。这一次,比之前彻底得多,箱笼被彻底打开,书籍被一页页翻检,连炕席都被掀开查看。浩然面上故作惶惑,内心却电转:冲什么来的?是有人举报,还是自己哪里留下了致命的疏漏?
突然,一名随从在检查他书案抽屉的暗格时(那暗格设计精巧,本是前一位幕僚所留,浩然并未在意),动作一顿,从中抽出了一封信函。浩然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并非他的东西!
司官接过信函,抽出信纸,快速浏览,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将信纸拍在桌上:“陈浩然,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通罪官,传递消息!”
浩然定睛一看,信函抬头赫然是已被革职查办的苏州织造李煦家的标记!内容虽只是寻常问候,但落款日期却在李煦被定罪之后!这是栽赃!赤裸裸的,而且时机抓得极准的栽赃!他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明白,自己还是小看了官场倾轧的狠辣,有人不仅要自保,还要借机铲除他这颗“钉子”。
“大人明鉴!”浩然立刻深深揖下,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惧与委屈,“此信绝非在下所有!在下与李煦大人素无往来,此信来路不明,定是有人构陷!请大人查验笔迹、用印,再者,这暗格简陋,稍通机关者便能打开,岂是藏匿密信之所?”
“构陷?”司官冷笑,“人赃并获,还敢狡辩!来人……”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个温和却不容置疑的声音:“王大人,何事动怒?”随着话音,一位身着便服,气度沉稳的中年男子缓步走入,正是此次抄家副使、内务府郎中博恒。浩然的家族大典,最终便是落在此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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