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苏州河一条僻静支流的芦苇荡里,浓重的水汽凝结成薄雾,弥漫在冰凉的空气中。两条看起来破旧不堪的小舢板,如同水黾般悄无声息地滑入河道,船头各站着一个精瘦的汉子,手里的竹篙探入水中,不激起半点多余的水花。
这是“清风线”的第一次正式运行。
李爷手下最信得过的船老大,姓王,排行老三,大家都叫他王三。他站在第一条船的船尾,眯着眼看着前方黑黢黢的河道,耳朵却竖得像兔子,捕捉着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他这条船上,装的不是什么违禁品,而是几袋实实在在的粮食和一批市面上常见的西药,混杂在几捆稻草和杂物下面。这是东家吩咐的,“清风线”初开,不运最扎眼的东西,先探路,求稳。
第二条船上,则是小野安排的人,船底经过巧妙改造,有个极其隐蔽的夹层,里面躺着几件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硬货”——两台急需的小功率电台核心部件和一批真空管。这才是此次运输的真正核心,也是“清风线”能否被委以重任的考验。
两条船一前一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沿着这条几乎被主流航运遗忘的狭窄水道,向着城外预定的交接点缓慢行进。河道两岸,是荒芜的田埂和零落的棚户,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更添了几分寂静下的紧张。
王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跑船半辈子,走私夹带的事情没少干,但这次不一样。东家给的报酬丰厚得吓人,规矩也严苛得吓人。一旦被发现,绝不是破财消灾那么简单。他摸了摸怀里那个硬邦邦的东西,那是东家通过阿四额外给他的,用油布包着,说是万一遇到实在绕不过去的盘查,亮出来或许能顶用。他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东家的话,他不敢不听。
船行约莫一个时辰,天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前方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河汊口,那里原本有个废弃的碾米坊,是预定的第一个临时停靠点。按照计划,他们会在这里稍作停留,观察情况,确认安全后再继续前行。
然而,就在船头即将拐入河汊的刹那,王三的眼皮猛地一跳。借着熹微的晨光,他瞥见碾米坊残破的窗口后面,似乎有人影晃动了一下!
不是自己人!约定的暗号没有出现!
“退!”王三几乎是本能地,从喉咙里挤出短促低沉的一声,同时手中的竹篙猛地插入河底淤泥,强行让小船停了下来。后面那条船上的伙计也是机灵人,见状立刻有样学样。
两条小船如同受惊的水鸟,瞬间凝滞在河道中央,与那废弃的碾米坊隔着几十米的水面,无声地对峙。
碾米坊里,确实有人。不是别人,正是松本优子安排的外围眼线。她虽然暂时无法直接动丁陌,但对上海周边所有可能用于秘密运输的水陆通道,都加强了布控。这条废弃已久的小水道,也因为近期的一些蛛丝马迹,被她标注了出来。这两个眼线是临时接到命令在这里蹲守的,没想到,真的等来了“鱼”。
眼线看到小船突然停下,也意识到可能暴露了。其中一个按捺不住,从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手里举着一面小镜子,对着初升的太阳,试图用反光向远处可能的同伴发信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王三猛地想起了东家的另一句吩咐:“万一在路上遇到不是咱们的人,别慌,看看他们是什么路数。如果是想捞油水的黑皮(黑帮暗指警察或地痞),或者是不入流的小角色,就把我给你的东西亮一半给他们看。”
王三心一横,伸手入怀,掏出了那个油布包,他没有完全展开,只是掀开一角,露出了里面东西的一角——那是一枚刻着菊花纹样的铜制徽章,在朦胧的晨光中,反射出冰冷而特殊的光泽。这是丁陌通过南造云子的关系,仿制的一枚级别不高不低、但足以唬住大多数底层人员的日方机构标识。他不敢确定这玩意儿对碾米坊里的人有没有用,但此刻,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他举起那徽章,对着碾米坊的方向,故意让阳光照在上面,晃了晃。
窗口那个拿镜子的眼线动作一下子僵住了。他看不清那具体是什么徽章,但那独特的样式和光泽,以及对方有恃无恐的态度,让他心里打起了鼓。这年头,在上海滩混,最不能惹的就是跟日本人沾边的人,谁知道对方是什么来头?万一是特高课或者什么特殊部门在执行秘密任务,自己撞上去不是找死吗?
两个眼线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犹豫和恐惧。他们接到的命令是发现可疑情况上报,并没让他们直接拦截。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拿着镜子的眼线缓缓缩回了身子,另一个也隐没在黑暗里。碾米坊重新恢复了死寂,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王三等了片刻,见对方再无动静,知道那徽章起了作用。他不敢怠慢,低喝一声:“走!绕开这里!”
两条小船立刻调转方向,不再进入河汊,而是沿着主河道继续向下游撑去,速度比之前快了不少。直到将那废弃的碾米坊远远甩在身后,再也看不见了,王三才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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