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傍晚,丁陌收到了陈世雄派人送来的一个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没有地址,是直接塞进他公寓门缝里的。
打开信封,里面是三张用铅笔写的纸条,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左手写的。
第一张纸条上写着时间和路线:“目标每日早七点半出隆昌里,沿杨树浦路至公平路转角乘电车。晚归时不固定,但周三、五、日必去公平路‘老正兴’饭馆用晚饭,约一小时。周六晚常赴法租界‘悦来’棋牌室,逗留至深夜。”
第二张纸条是习惯描述:“嗜烟,专抽‘三五牌’。右腿微跛(旧伤),上楼梯时明显。好酒,但量浅,三杯必酣。打牌时喜坐东位,摸牌用左手。”
第三张纸条是关键:“今晨其离开后,我设法入室查看。室内简洁,无多余物件。但于床底发现一暗格,内置小铁盒,盒中有金条四根、美金若干、信件三封(未拆阅放回)。另,桌抽屉锁具简易,可开。”
丁陌把三张纸条凑近台灯,细细看了两遍,然后划燃火柴,将它们烧成灰烬,丢进烟灰缸里。
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下来了,秋雨绵绵,打在玻璃窗上留下蜿蜒的水痕。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烟灰缸里那点将熄未熄的火光,映着他半明半暗的脸。
信息很详细,详细得让他心里发沉。
这个赵志鹏,行事不算特别谨慎——好赌、嗜烟、固定路线,连住所的锁都是简易的。但恰恰是这种不算特别谨慎,反而说明他不是新手。真正的新手会战战兢兢,处处小心,反而容易露出马脚。而赵志鹏这种,是在这行干了有些年头,形成自己一套习惯,觉得够用了,才敢这么过日子。
但这种习惯,也会成为致命伤。
丁陌走到书桌前,拉开最下面的抽屉。里面有个上锁的铁盒子,他掏出钥匙打开,取出一沓空白信纸和几个不同型号的信封。
他需要制造一些“东西”。
不是真的要伪造什么密电码或行动计划——那些太刻意,一旦被专业的人仔细查验,很容易露出破绽。他要做的,是制造一些“看似无关紧要,但组合起来就能引人联想”的物件。
首先是一张地图。丁陌从抽屉里找出上海行政区划图,用铅笔在闸北、杨树浦、虹口几个区域画了几个圈,圈的都是码头、仓库集中的地方。他画得很随意,有的圈画得重,有的轻,还在旁边随手标注了几个时间,比如“周三夜”、“周日下午”之类的,字写得潦草,像是随手记录。
然后他换了张纸,写了几行字,模仿的是那种半文不白的日记体:“近日货流不畅,多处受阻,恐有变故。联络点应变更,暂定公平路茶楼。药品事急,需加紧。”
没有抬头,没有落款,内容含糊其辞,但“货流”、“联络点”、“药品”这几个词,足够让人浮想联翩。
接着,他从铁盒里取出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几片白色的药片。这是他自己备着的阿司匹林,治头疼用的。他倒出两片,用油纸小心包好,又在油纸外面用铅笔写了几个很小的数字:“0.3g x 10”。
做完这些,他把地图、纸条和药包放在一起,又拿出一本半旧的《上海商业名录》,翻到印刷厂和货栈那几页,在几家日资企业的名字旁打了勾。
现在,他手里有了一套“东西”:一张标注了码头仓库区域的地图,一张提到“货流”、“药品”的纸条,两片包好的药片,还有一本标记了日资企业的商业名录。
单独看,每样都不算什么。地图可以是做运输生意的人画的,纸条可以是随便写的备忘录,药片可以是自己吃的,商业名录更是普通工具书。
但把它们放在一起,放在一个军统特务的住处暗格里,意义就完全不同了。
丁陌把这几样东西装进一个普通的牛皮纸信封,封好口。然后他换了身深灰色的雨衣,戴上帽子,拿了把黑伞,出门。
雨夜,街上行人稀少。他走了两条街,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停下,投币,拨通了陈世雄留的一个紧急号码。
电话响了三声,被接起,但没人说话。
丁陌压低声音,用事先约定的暗语说:“王老板吗?你上次订的那批‘五金零件’,样品我准备好了,放在老地方。你让人去取一下,最迟明晚。”
对方沉默了两秒,回了一个字:“好。”
电话挂断。
丁陌走出电话亭,撑着伞继续往前走。又过了两条街,他来到一个僻静的街角,那里有个废弃的邮筒,早就不能用了。他左右看了看,雨夜里视线模糊,远处只有昏黄的路灯。他快速把那个牛皮纸信封塞进邮筒的投递口,然后转身离开,没入雨中。
这是他和陈世雄约定的“死信箱”之一,只用于传递最紧要、最不便于直接交接的东西。陈世雄会派人来取,取的人不知道信封里是什么,也不知道要给谁,只负责拿走,然后送到该送的地方。
丁陌回到公寓时,雨下得更大了。他脱下湿透的雨衣,倒了杯热水,坐在窗前慢慢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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