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来客栈举子周康的“自缢”案，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在陈序心头掀起波澜。
他没有立刻去现场，而是先调阅了之前的案卷。卷宗记录简单得令人发指：现场门窗紧闭，死者悬挂房梁，留有遗书一封，言称科考无望，无颜面对父母云云。前任推官勘察后，便以自缢结案。
“遗书笔迹核对过了吗？”陈序问负责的书吏。
“回大人，粗略比对过，与周康以往家书笔迹相似。”
“相似？”陈序捕捉到这个用词，“不是确认一致？”
书吏支吾了一下：“这个……当时认为证据确凿，便没有请专人精细核对。”
陈序合上卷宗，心中疑窦更深。科举压力大不假，但一个母亲如此坚信儿子不会自杀，其中必有隐情。而且，科举前夕举子死亡，本身就敏感。
他需要更多信息，临安城三教九流的信息，没有比柳七娘更灵通的。
傍晚，陈序再次来到流芳阁。不同于以往的丝竹管弦，今日阁内颇为安静。小丫鬟直接将陈序引至柳七娘独立的小院。
院内，一树晚梅开得正好，幽香浮动。柳七娘正坐在石桌旁烹茶，见到陈序，她嫣然一笑，如梅花初绽。
“陈大人可是为那举子周康的案子而来？”她素手执壶，为他斟上一杯热茶。
陈序在她对面坐下，也不客气：“看来什么都瞒不过七娘。正是为此案，想听听七娘这边，可有什么风声？”
柳七娘轻轻搅动着茶汤，声音柔婉却清晰：“周康此人，妾身略有耳闻。寒门学子，颇有才名，性格也算坚韧。他入住悦来客栈后，除了与几位相熟的学子诗文唱和，并无异常。倒是……”
她顿了顿，美眸中闪过一丝疑虑：“案发前两日，有人看到他与一个陌生书生在客栈后院僻静处低声交谈过片刻，似乎有些不欢而散。但无人认识那陌生书生。”
“陌生书生？”陈序记下这个线索。
“嗯。”柳七娘点点头，“此外，科举将至，临安城暗地里并不太平。一些豪门世家，为了确保自家子弟高中，手段层出不穷。打压有实力的寒门学子，也是常见伎俩。”
她抬眼看向陈序，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忧：“陈大人，此案水深，牵扯科举，背后可能涉及盘根错节的利益。您如今风头正盛，贸然插手，恐成众矢之的。”
陈序迎上她的目光，坦然道：“七娘好意，陈序心领。但若因惧怕权势而罔顾冤屈，我这刑官，不做也罢。那位老母亲哭诉的模样，我无法视而不见。”
柳七娘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她沉默片刻，从袖中取出一方叠得整齐的素白手帕。
“陈大人心系百姓，刚正不阿，妾身佩服。”她将手帕轻轻推至陈序面前，声音微微低了几分，“这是妾身平日无事绣着玩的，针脚粗陋，望大人莫要嫌弃。办案奔波，难免尘土汗水，可用以拂拭。”
陈序微微一怔，接过手帕。触手是上好的丝棉，柔软细腻。帕子一角，用极细的丝线绣着一丛挺拔的青竹，竹叶疏朗，意境清雅，旁边还有两个几乎看不清的小字——“平安”。
针脚哪里粗陋？分明是精心绣制！青竹寓意风骨，平安则是她含蓄的祝福。
这绝非寻常的答谢或客套。
陈序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他抬头看向柳七娘，只见她脸颊微泛红晕，目光低垂，竟流露出几分小女儿家的羞怯姿态，与平日那个长袖善舞、洞悉人心的情报女王判若两人。
空气中仿佛弥漫开一种微妙的、甜丝丝的气息。
“这……太珍贵了。”陈序握着那方还带着她体温和淡淡馨香的手帕，一时不知该说什么。他两世为人，在感情上却算不得经验丰富。
柳七娘抬起头，眼波流转，那丝羞怯迅速被一丝狡黠和勇敢取代：“一方帕子而已，大人莫非瞧不上妾身的手艺？”
“不，不是！”陈序连忙否认，将帕子小心收进怀中，“七娘巧手，绣工精湛，寓意深远。陈序……定当珍惜。”
见他收下，柳七娘脸上的笑容愈发真切明媚起来。
“大人不嫌弃就好。”她重新为陈序续上茶，转移了话题，语气恢复了几分平时的从容，“周康之事，妾身会继续派人留意，若有新的消息，即刻告知大人。那个陌生书生，也会设法查探。”
“有劳七娘。”陈序点头，怀中那方帕子仿佛带着温度，熨帖着他的心口。两人之间的那层窗户纸，虽未捅破，却已薄如蝉翼。
又在院中坐了片刻，商议了一些调查细节，陈序便起身告辞。他知道，自己必须去现场亲眼看一看了。
柳七娘将他送至小院门口。
“大人，”在他转身时，她轻声唤住他，眼神里带着不容错辨的关切，“万事小心。”
陈序重重点头：“我会的。”
离开流芳阁，华灯初上。陈序摸了摸怀中的手帕，心情有些复杂。柳七娘的情意，他并非毫无所觉，也并非无意。只是如今身处漩涡，前途未卜，他不敢轻易许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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