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大夫的话语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我(这具三寸灵偶)那初具形态的意识中,漾开了一圈圈难以平息的涟漪。
出去……走动?
我这具由桃枢木与玄阴铁铸就、勉强承载着残灵的身体,微小、脆弱,离了这回春堂的庇护,又能去往何处?东南方向那一闪而逝的、属于钱师叔和阿关的波动,如同钩子,牢牢勾住了我所有的心神。五年守望,五年孤寂,那是我与过往世界仅存的、微弱却真实的联系。他们遇到了麻烦,我无法坐视不理。
“你灵体虽固,躯壳初成,然终非阳世之物,白日阳气炽盛,于你多有损耗,易被常人窥见异常,引来不必要的麻烦。”林老大夫仿佛看穿了我的犹豫与决意,缓步走到药柜前,拉开一个不起眼的底层抽屉,取出几样物事。
那是一小卷色泽暗淡、仿佛饱经风霜的黑色丝绸,几根细如发丝、闪烁着银光的秘银线,以及一小块温润剔透的羊脂白玉。
他回到桌案前,就着窗外渐亮的晨光,那双稳定得如同磐石的手,开始飞针走线。针是普通的缝衣针,线是那秘银线,布料则是那黑色丝绸。他的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每一针落下,都仿佛牵引着周遭微弱的灵气,融入那小小的布料之中。
我静静地站在棉布小窝里,“看”着他为我缝制一件……衣物?
不多时,一件式样简单、却异常合身的黑色连帽斗篷,出现在林老大夫手中。斗篷不过巴掌大小,通体黝黑,看似普通,但在我的灵觉感知中,其上的秘银线隐隐构成了一个简易的敛息与避光符文阵列,而那布料本身,也散发着一种隔绝探查的微弱波动。
“披上它。”林老大夫将微型斗篷递到我面前,“可助你白日行走,遮掩气息,寻常修士与精怪,不易察觉你的根底。”
我伸出小小的、略显僵硬的手,接过了这件堪称精致的微型斗篷。入手微凉,布料柔软却带着韧性。我依言将其披在身上,戴上那小小的兜帽。说来也奇,斗篷加身的瞬间,外界那逐渐增强的、属于清晨的蓬勃阳气带来的微弱灼刺感,顿时消散了大半。仿佛有一层无形的薄膜,将我与此界过于“鲜活”的气息隔离开来。同时,我自身那融合了煞气道基的灵体波动,也变得极其内敛,几乎与一块顽石、一段枯木无异。
“多谢林老。”我再次传递出感激的意念。他为我考虑的,远比我想象的更多。
林老大夫微微颔首,又将那块羊脂白玉拿起。他并指如刀,指尖凝聚着一丝精纯的元气,在那温润的玉面上,刻画起来。玉屑纷飞,一道道纤细却蕴含道韵的纹路逐渐浮现,最终形成了一个复杂的、与我眉心那“钥匙”本源隐隐共鸣的护身符。
他将这枚比米粒稍大的玉符,用一根更细的秘银线串好,小心地挂在了我这具灵偶的“脖颈”上。
“此符蕴我一道本命元气,可挡一次致命邪煞侵袭,亦能在危急时,为你指引回归此地的方向。”他叮嘱道,语气严肃,“记住,此躯虽暂得安稳,却非不朽。遇事莫要强求,保全自身为上。”
我低头,看着胸前那枚散发着温润光华的微型玉符,心中暖流涌动。林老大夫与我非亲非故,却赠我栖身之所,塑我暂居之躯,更赠我护身之物,此恩深重。
“清影……铭记于心。”
晨光熹微,回春堂外开始传来早市隐约的喧闹。
是时候了。
我最后“看”了一眼这间给予我新生伊始安宁的药铺,看了一眼在里间尚在熟睡的小宝的方向,然后转向林老大夫,郑重地“躬”了躬身——尽管这动作由我这三寸身躯做来,显得有些滑稽。
林老大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
我深吸一口并不存在的“气”,调动起体内那微弱的能量,操控着这具尚不熟练的身体,迈开小小的步伐,沿着桌腿,有些笨拙地,却是坚定地,向下爬去。
离开桌面的庇护,真正踏入这“巨大”而未知的世界,每一步都充满了新奇与挑战。地面上的尘埃,如同我眼中的沙丘;门槛的高度,仿佛需要仰望的山峦。我小心翼翼地避开偶尔爬过的蚂蚁(在它们眼中,我或许是个奇怪的同类?),借助墙角、砖缝的阴影,朝着记忆中南方向,那波动传来的大致方位,开始了我的旅程。
披着敛息斗篷,我得以在白日的街市边缘潜行。喧嚣的人声、车马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墙壁,模糊而遥远。我看到了形形色色的脚——穿着布鞋的、草鞋的、甚至官靴的,看到了车轮碾过路面扬起的尘土,看到了孩童追逐嬉笑跑过时带起的风。
这是一个鲜活、生动,却又与我隔着无形壁垒的世界。我是观察者,是过客,无法融入,只能悄然穿行。
依靠着灵偶之身对能量波动的敏锐感知,以及胸前玉符那微弱的指引,我一路向着东南方向前行。路途比想象中更加漫长,对于我这具微小身躯而言,穿越半个城镇,不亚于一次万里长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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