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沿着珠江边的人行道往前走。雨滴打在伞面上发出细密声响。叶哲的伞沿向黄嫣这边倾斜，他的右肩已经被雨水打湿。 黄嫣看着江面。霓虹灯的倒影在雨幕中晕开，形成模糊的光斑。一艘游轮缓缓驶过，轮廓在雨雾中逐渐清晰。 “雨变大了。”叶哲说。 黄嫣点头。她的目光落在叶哲的袖口，那里已经被雨水浸透。当他的袖口擦过她的手背时，她摸到他腕间手链上凸起的刻痕。 “这手链……”黄嫣开口。 叶哲停下脚步。“毕业那天你送的。” 黄嫣记得那天。她躲在礼堂的柱子后面，看着叶哲独自站在操场中央。她握紧手中的钥匙，最终没有勇气走上前。 “你一直戴着？”她问。 叶哲转动腕间的手链。“习惯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一个环卫工人正在清理江边的垃圾，把漂浮物捞进网兜。有几个玻璃瓶在网兜里碰撞发出轻响。 黄嫣看着那些瓶子。“以前我们也往江里扔过漂流瓶。” “里面写着愿望。”叶哲说。 “你的愿望实现了吗？” 叶哲没有立即回答。他调整了一下伞的角度，让雨水不会溅到黄嫣身上。 “有些实现了。”他说，“有些没有。” 黄嫣的手轻轻擦过手链上的刻痕。那些凹凸的纹路比她记忆中要浅，但依然清晰可辨。 “其实……”她深吸一口气，“手链上有刻字。” 叶哲抬起手腕仔细查看。在路灯的光线下，他注意到金属扣上的细小刻痕。 “HY。”他念出那两个字母。 黄嫣点头。“是我名字的缩写。” 叶哲摩挲着那两个字母。“什么时候刻的？” “毕业那天。”黄嫣说，“用钥匙尖刻的。” 环卫工人从他们身边经过，网兜里的瓶子叮当作响。其中一个瓶子里似乎装着折叠的纸张。 叶哲看着那个瓶子。“你当时为什么不说？” “怕你发现。”黄嫣说，“也怕你没发现。” 游轮驶过他们面前，甲板上的灯光照亮江面。黄嫣看见倒影中他们的身影，两个撑伞的人站在雨中的江边。 “十年前那个雨天，”叶哲突然说，“你也在电影院附近？” 黄嫣怔住。“你看见了？” “一个背影。”叶哲说，“撑着一把蓝格子伞。” 那是黄嫣的伞。她记得自己站在电影院对面的便利店门口，看着叶哲独自撑伞离开。雨很大，他的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模糊。 “我本来想叫你。”她说，“但看见你往反方向走。” 叶哲的手收紧了些。“我去给罗薇送伞。” 黄嫣记得这件事。罗薇在附近的图书馆自习，叶哲答应去接她。那天黄嫣在便利店买了两个饭团，最后都自己吃了。 “她后来去了北京。”黄嫣说。 “嗯。”叶哲的声音很轻，“我们很久没联系了。” 环卫工人开始清理下一个区域。他弯腰捡起一个塑料瓶，放进身后的推车里。推车里已经堆了不少杂物。 黄嫣看着江面。“如果那天我叫住你，会改变什么吗？” 叶哲思考片刻。“可能会。” “比如？” “可能会发现手链上的刻字。”叶哲说，“可能会一起去看电影。可能会在雨停前多说几句话。” 游轮的汽笛声响起，悠长而低沉。黄嫣看着船尾泛起的白色浪花，想起十年前学校组织珠江夜游的那次。 “你还记得高二那次夜游吗？”她问。 叶哲点头。“你坐在船头。” “你坐在船尾。” “其实我中途换过位置。”叶哲说，“去过船头一次。” 黄嫣惊讶地看着他。“什么时候？” “你低头系鞋带的时候。”叶哲说，“我在你旁边站了一会儿。” 黄嫣完全不记得这件事。她只记得那天江风很大，她的头发被吹得很乱。系鞋带时她还在懊恼没带发绳。 “为什么又回船尾了？”她问。 “林老师叫我。”叶哲说，“他说罗薇在找我。” 环卫工人的推车发出吱呀声。他从网兜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对着灯光看了看，然后放回推车。 黄嫣的目光追随那个瓶子。“里面好像有东西。” “可能是谁写的愿望。”叶哲说。 雨势渐渐变小，但还在下。叶哲的右肩已经完全湿透，布料紧贴着手臂。黄嫣注意到这一点，把伞往他那边推了推。 “你的肩膀湿了。”她说。 叶哲没有移动伞的角度。“没关系。” 他们走到一个观景平台。平台上的长椅空着，被雨水打湿的表面反射着灯光。叶哲用纸巾擦干长椅，两人并肩坐下。 黄嫣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手链上的刻痕。“这十年，你过得好吗？” 叶哲看着江面。“有时候好，有时候不好。” “比如？” “复读那年不好。”他说，“大学第一年也不好。后来慢慢好起来。” 黄嫣想起自己大学四年的生活。她在珠海，听说叶哲在广州。两座城市隔江相望，但她一次也没遇见过他。 “我去过中山大学一次。”她说。 叶哲转头看她。“什么时候？” “大三那年。”黄嫣说，“参加一个比赛。” “为什么没告诉我？” 黄嫣低头看着手链。“听说你和罗薇在一起。” 叶哲沉默了一会儿。“我们只在一起很短时间。” 环卫工人推着车从平台下方经过。推车里的瓶子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其中一个瓶子的瓶塞松了，水渗了进去。 “那是许愿瓶吗？”黄嫣指着那个漏水的瓶子。 环卫工人抬头。“都是从江里捞上来的。” “可以看看吗？”叶哲问。 环卫工人取出那个瓶子递给他。瓶子里装着一张折叠的纸，纸张已经有些发黄。 叶哲试图打开瓶塞，但塞子卡得很紧。他用力拧了几下，瓶塞终于松动。 “要打开吗？”他问黄嫣。 黄嫣犹豫片刻，点头。 叶哲取出里面的纸张。纸张被折叠得很整齐，边缘已经磨损。他小心地展开，露出上面的字迹。 “是情书。”叶哲说。 黄嫣凑近看。字迹很熟悉，但她一时想不起是谁的。 “致L，”叶哲念出开头，“今天在图书馆看见你读书的样子，想起《致橡树》里的诗句。” 黄嫣怔住。“这是林老师的字迹。” 叶哲仔细查看。“真的是。” 他们继续往下读。信里写着暗恋的心情，写着每次擦肩而过的瞬间，写着未说出口的告白。落款日期是二十年前。 “L是谁？”黄嫣问。 叶哲摇头。“可能是他以前的同学。” 环卫工人又递过来一个瓶子。“这样的瓶子我收集了很多。” 推车里至少有十几个类似的玻璃瓶，每个里面都装着折叠的纸张。有些瓶子已经很旧，标签都褪色了。 “这些都是从珠江捞上来的？”黄嫣问。 环卫工人点头。“每年都能捞到不少。” 叶哲把手里的信纸重新折好，放回瓶子。“要留着吗？” “放回去吧。”黄嫣说，“这是别人的回忆。” 叶哲把瓶子还给环卫工人。工人把它放回推车，继续向前清理。 雨终于停了。叶哲收起伞，水珠从伞尖滴落。江面上的霓虹倒影变得清晰，游轮已经驶远，只剩下一串逐渐消散的浪花。 黄嫣轻轻触碰叶哲的手链。“知道吗，我后悔过。” “后悔什么？” “后悔当时太胆小。”她说，“如果勇敢一点，可能很多事情会不一样。” 叶哲的手腕动了动，手链上的刻痕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我也后悔过。”他说。 “比如？” “比如没有早点发现这个。”他的指尖抚过“HY”两个字母。 观景平台上的灯突然熄灭了。远处的大厦依然亮着，但平台陷入昏暗。黄嫣下意识地靠近叶哲，两人的手臂轻轻相贴。 “冷吗？”叶哲问。 黄嫣摇头。“还好。” 环卫工人的推车声渐渐远去。江面恢复平静，倒影中的灯火不再晃动。叶哲的手链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 “同学会你会来吗？”黄嫣问。 叶哲点头。“你会来吗？” “会。” 他们同时沉默。平台下方的马路上有车辆驶过，车灯的光束扫过江面。黄嫣看见光束中飞舞的雨滴，虽然雨已经停了。 叶哲站起身。“该回去了。” 黄嫣跟着站起来。她的目光落在叶哲的手腕上，那个刻着她名字缩写的手链在夜色中若隐若现。 他们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环卫工人已经消失在街道拐角，推车的声音也听不见了。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投在湿润的地面上。 走到公交站时，黄嫣再次开口。 “那天在电影院，”她说，“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叶哲看着驶近的公交车。“你抬起手腕检票的时候。” “因为手链？” “因为你的动作。”叶哲说，“和十年前一样。” 公交车门打开。他们一前一后上车，投币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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