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忘忧居的小院在薄雾中渐渐清晰。
菜畦旁,一道素白的身影正笨拙地挥舞着锄头。
宋寻换下了那身纤尘不染的云绣白袍,穿着一身王掌柜翻出来的粗布衣裳——灰扑扑的短褂,打了补丁的麻裤,头发也只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
她赤足踩在湿润的泥土里,锄头落下的位置却总是不太对劲。
“左边那垄,韭菜的根都要被你刨出来了。”
王掌柜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佝偻着背,手里端着一瓢水,浑浊的老眼瞥着宋寻的动作,“力道收三分,角度偏半寸。”
宋寻动作一顿,清冷的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窘迫。
她游历诸域,剑斩妖魔,风过绝地,什么凶险场面没见过?
可偏偏在这小小的菜畦里,被一个老农指点怎么挖土。
“我……”她想辩解两句,却见王掌柜已经蹲下身,枯瘦的手指捏起一株被她锄头带出来的韭菜苗,仔细看了看根系,又小心翼翼地重新埋回土里,压实。
动作熟练得仿佛做过千万遍。
“伤没好全就别逞强。”王掌柜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去歇着吧,这片地我下午自己弄。”
宋寻抿了抿唇,握着锄头的手指紧了紧,最终只是低低“嗯”了一声,将锄头靠在墙边,转身走向屋檐下的竹椅。
她坐下,看着王掌柜佝偻着背,在那片菜畦里缓慢却精准地忙碌。
浇水、松土、捉虫……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与天地自然契合的韵律。
这个曾经名震天下、杀得邪道几乎绝迹的“幽冥道人”,这个掌握着“镇”与“劫”之权柄、一扇可断轮回的绝顶强者,此刻看起来,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老农。
宋寻心中五味杂陈。
二百多年,她走遍诸域,悟道双修,最终站在他面前,却连让他认真出手的资格都没有。
而现在,她连帮他挖地都做不好。
她闭了闭眼,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开始默默运转功法,调息养伤。
……
院子另一头的老槐树下,石桌旁。
齐疯子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手肘撑在石桌上,手掌与另一只修长白皙的手紧紧相握。
“老哑巴,这次你可输定了!”齐疯子咧着嘴笑,露出两排白牙,“老子最近感觉力气又涨了!”
坐在他对面的哑巴张,依旧是一身青衫,面容平静。
他并未说话,只是清澈的眸子看着齐疯子,嘴角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温和笑意。
两只手开始同时发力。
齐疯子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额头青筋微微鼓起。
他能感觉到,哑巴张的手看似修长纤细,却稳如磐石,任凭他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嘿……有点意思!”齐疯子眼中闪过兴奋,周身那磅礴如海的两界气运开始隐隐流动,灌注到手臂之中。
石桌微微震颤。
哑巴张的手终于动了——不是向后,而是缓缓向前,将齐疯子的手一寸寸压向桌面。
齐疯子眼睛瞪大:“不可能!老子明明……”
话没说完,哑巴张的手忽然松了力道。
齐疯子的手“啪”一声拍在石桌上,赢了。
“哈哈哈!我就说嘛!”齐疯子得意地大笑,拍着桌子,“老哑巴,你不行啊!”
哑巴张收回手,轻轻揉了揉手腕,清澈的眸子中笑意更深。
他并未解释,只是端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
五十年前,那个刚出生不久、连眼睛都还睁不开的小婴儿,被他抱在怀里时,就曾用没长牙的牙龈咬过他的手指。
那时他便知道,这孩子与两界气运绑定,注定不凡。
只是没想到,长大后会是这般……疯癫又纯粹的性子。
像兄弟?像孩子?
其实都无所谓。
在这漫长岁月里,能有个可以随意扳手腕、输了也不恼的人,已是难得。
……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羯州城。
今日恰逢大集,街道上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
秦翌、刘瞎子、李剑直三人走在熙熙攘攘的街头。
秦翌依旧是一身灰布衣衫,周身恨意内敛,但眉头却少见地舒展开几分——尘世的烟火气,偶尔也能让他暂时忘却仇恨。
刘瞎子拄着拐杖,耳朵却竖得老高,时不时“听”向某个摊位,判断着货物的成色。
李剑直走在最后,空洞的眸子扫过人群,寂灭道韵自然流转,将周遭的喧嚣隔绝在外,却又不会显得格格不入。
走着走着,三人路过一条相对僻静的街道。
街口,一座三层高的朱漆木楼格外显眼。
楼檐下挂着几盏精致的红灯笼,随风轻晃。
门匾上三个鎏金大字——“清仙楼”。
丝竹声隐约从楼内传来,夹杂着女子的娇笑声。
秦翌脚步一顿。
刘瞎子的耳朵动了动,那张老脸上忽然露出了一个极其古怪的笑容。
两人对视一眼。
都是活了二百来岁的老家伙,什么阵仗没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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