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着灰扑在脸上,带着沙砾的粗粝感,像极了小时候在沙堆里打滚时的滋味,又涩又痒。牧燃整个人陷在灰土中,半边脸埋进尘埃,嘴微微张着,仿佛想喊出什么,却被大地骤然堵住了声音。右臂歪在一旁,灰晶碎裂得只剩几根如骨节般的残茬,皮肉翻卷,露出底下黑红交错的筋络。胸口那道旧疤已然裂开,血混着灰凝成硬壳,紧贴肋下。
他没动。
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意识沉沉地坠着,像河底一块被倒流河水反复冲刷的石头。水里全是“他”的影子——有的跪在地上,手插进胸膛点燃心脉;有的站着,身后烈焰焚天;还有一个背影,穿着和他一模一样的破袍,一步步走向神坛,头也不回。
那些“他”都在动,唯独他自己,一动不能动。
可就在某一刻,身体深处忽然轻轻颤了一下。
不是心跳。
是他早已死去的星脉。
一股热流从脊椎最底端炸开,顺着断裂的经络向上蔓延。每过一处,骨头便发出细微的“咔”声,像是重新接合。灰烬不再外溢,反而从皮肤的毛孔一点点缩回,仿佛有某种力量在体内牵引。皮肤逐渐变暗,一层薄薄的灰膜自内而生,缓缓包裹住伤口,断臂也被裹进一个灰茧之中。
梦里的河水仍在倒流。
他站在岸边,脚下没有影子。水面映出无数个“他”,每一个都通向不同的结局,却没有一个肯回头看他。
“哪一个才是我?”他问。
河水骤然静止。
紧接着,整条河从底部翻起,化作一面墙。墙上浮现出一行字,既非书写也非雕刻,而是由焦痕拼成:
皆是你,皆非你。唯有选择燃烧者,方能成灰。
话音未落,背后猛然一痛。
仿佛有人剖开他的脊椎,塞入一根滚烫的铁条。他想要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灰星脉在体内轰然炸开,灰烬不再是外放的力量,而是从骨髓里生长出的血肉。每一节脊椎都在融化、重塑,最终凝成一段段灰晶,彼此相连,自尾椎直贯颅底。
他不知自己躺了多久。
只知当第一缕知觉重回指尖时,天仍是灰的。
风小了,灰不再扑面,而是轻轻飘落,如同将歇的雪。他动了动手指,身上的灰壳簌簌剥落。右臂还在,虽不完整,但断口处已有新的晶体悄然萌发,宛如树根扎进泥土。
他撑起身子,一点一点坐起来。
动作缓慢,每动一下,脊椎便传来钝痛,像是刚接上的骨骼尚未适应这具躯体。但他没有停下。双膝跪地,手掌按进灰土,用力一推,整个人摇晃着挺直了腰背。
低头看向自己的手。
掌心裂开一道口子,血早已干涸,灰粘附其上,结成硬痂。他试着握拳,指节摩擦发出轻响,如同两块石头相碰。抬手触后背,衣衫已焚尽,皮肤完好,可在脊柱位置,一道冰冷坚硬的凸起清晰可感——整根脊椎,已被灰晶取代。
他闭上眼。
这一次,无需刻意催动,灰星脉自行运转。体内的烬源不再依赖外界的灰,而是在体内循环再生。他甚至能感知到,每一粒灰在经络中流动,似血,似气,又似某种更为原始的存在。
这不是修复。
是蜕变。
他睁开眼,望向远方。
那片黑影依旧矗立,像坍塌的城,又似巨兽伏卧。他知道那是尘阙的边界,妹妹就在更远处,被困于光茧之中,等待被“点燃”。
想到这里,心头猛地一震。
不是悲伤,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奇异的感觉,仿佛有根线,从他胸口直连苍穹。他下意识抬头,灰雾厚重,不见星辰。可就在那一瞬,天空某处轻轻波动了一下。
接着,一道光自云后透出。
不是星光,亦非火焰,而是一束柔和的白光,如水波般荡漾开来。光中浮现一幅星图——七颗主星围成一圈,中央一颗暗星缓缓转动,周围无数小点移动,勾勒出一条螺旋之路。
他认得这图案。
小时候,妹妹发烧说胡话,总念叨这些星星的位置。她常说:“哥,你看不到吗?它们在动。”
如今他看见了。
也终于明白了。
那不是寻常星空,而是尘阙上空的真实星象,藏着通往曜阙的秘密通道。唯有与神女血脉共鸣之人,才能窥见其投影。
而现在,这幅图是从妹妹的光茧传来的。
她在回应他。
哪怕被囚禁,哪怕看不见,她的意识仍在挣扎,在告诉他:我在这里,别停下。
他凝视星图良久,直至光芒渐渐隐去,重新沉入灰云深处。
风彻底停了。
四周寂静得能听见灰粒落地的微响。他缓缓抬起右手,灰晶手臂轻轻一颤,背后的灰晶脊椎泛起微光,明暗交替,如同呼吸。
他知道,此刻的自己已不同往昔。
灰界不再只是外放的护盾或牢笼,而是真正长进了血肉。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灰烬在体内流转,如同第二套血脉。只要他还活着,便能不断重生,哪怕失去四肢,也能从灰中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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