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烬在空中慢慢凝聚成一个人影,像一尊被风吹了千年的石像,终于支撑不住,缓缓跪了下来。他胸口还有一点金光在闪,微弱得像是快要熄灭的蜡烛,在茫茫灰雾中倔强地跳动着,不肯彻底消失。
牧燃站在原地,左手高高举起,掌心的符文滚烫得几乎要把皮肤烧穿。他的手指紧紧攥着,青筋暴起,指节泛白,整个人一动不动。他没说话,可身体里却开始有什么东西在翻腾——不是愤怒,也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更深、更原始的力量,正从骨头深处一点点苏醒。
一股热流突然从心脏炸开,顺着血液冲向四肢百骸,像是无数细针在经络里来回穿梭,又像熔岩在血管里奔涌流淌。他的右眼已经完全变成了灰色晶体,蔓延到了脸颊,皮肤表面浮现出细小的颗粒,轻轻一碰就会飘散,仿佛他的血肉正在一点点化作尘埃。
他咬紧牙关,猛地将左手按进焦土。手掌贴地的瞬间,一股腥臭的浊气顺着手臂直冲脑门,像是腐烂尸体的味道,熏得他眼前发黑,差点跪下去。
“不行……压不住了。”他喉咙干涩,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像是从地底爬出来的幽灵在低语。
白襄喘了口气,想上前扶他,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掀飞出去,连退几步后重重撞在断墙上。砖石碎裂,灰尘四溅。她抬手擦了擦额头,指尖沾满灰烬,身子晃了晃才勉强站稳。神使站在她身后不远处,手已经搭上了腰间的黑色铃铛,指节绷紧,却没有摇响。那铃铛通体漆黑,纹路如蛇缠绕,传说只要轻轻一摇三声,就能引动天地法则,镇压一切异变。可此刻,他竟迟疑了。
灰兽首领依旧跪在地上,头低垂着,眼中的蓝焰忽明忽暗,像是残存的记忆还在燃烧。它不动,身后的族群也全都安静站着,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中央那个人,没有咆哮,没有躁动,只有一种近乎虔诚的沉默。好像它们等的从来不是胜利,而是某个注定会到来的时刻。
牧燃深吸一口气,鼻腔里全是灰烬的气息——那是死亡的味道,也是重生的前奏。他闭上左眼,不再压制体内那股躁动的力量。他知道,再忍下去,不是死就是疯。可一旦放开,这具身体还能剩下多少?灵魂会不会也被吞噬,最后只剩下一具行走的灰壳?
他想起妹妹被抬上神坛那天,天是灰蒙蒙的,风里夹着雪粒。她穿着白袍,头发梳得很整齐,笑着像个不懂事的孩子,裙角沾着泥点,却倔强地不肯低头。她说:“哥,别来接我,太危险。”可她眼里明明含着泪,睫毛轻轻颤动,泪水滑进嘴角,咸涩得像这世间的命。
他也想起白襄在雪夜折纸鸢的样子,火光照亮她的侧脸,手指笨拙地打着结,嘴里念叨:“等春天来了,咱们去城外放一次。”那时他还笑她,说都多大人了还玩这个。可她只是低头一笑,眼神清澈得像没染过尘的湖水。那晚的雪落得很轻,屋檐下的冰棱挂着月光,他们谁都没提明天会怎样。
这些事,本来都该活着回去讲给她们听的。
现在,他不想等了。
双臂猛然张开,脊椎发出一声闷响,仿佛有什么东西断裂又重组。灰星脉在他体内轰然运转,不再是缓慢侵蚀,而是如江河决堤,席卷一切。第二道灰纹从心口迸发,沿着锁骨烙进皮肉,发出轻微的“嗤”声,像烙铁烫在木头上,焦臭弥漫。第三道随即浮现,从肩胛贯穿到肋下;第四道爬上脖颈,第五道缠绕手臂,一道道层层叠叠,像是古老的图腾刻进了血肉。
他仰起头,喉咙里滚出一声低吼,不是痛,也不是怒,更像是被困住的野兽终于挣脱了锁链,挣脱了束缚,也挣脱了“人”的界限。
灰域开始变化。原本只是围绕在他身边的薄雾,此刻竟像有了生命般向外扩散。所过之处,残骸、碎石、焦木全化为粉末,被卷入空中,形成一道旋转的灰环。风停了,但灰仍在流动,一圈圈升腾而起,宛如某种古老仪式正在进行,天地都在屏息。
白襄扶墙站直,脸色变了。她看得出来,这不是失控,而是掌控——一种前所未有的绝对掌控。那种力量不再狂暴肆虐,而是随着他的呼吸有节奏地律动,仿佛每一粒灰烬都在听他的话。
神使的手从铃铛上移开,缓缓收回袖中。他看着牧燃,眼神第一次有了波动,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审视,而是……忌惮,甚至有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
“你竟然触发了灰君传承?”他低声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像贴在耳边响起,“传说只有集齐七道灰纹、唤醒灰星本源的人,才能开启‘归墟之契’。你……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牧燃已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下,对准战场中央那片被踏平的土地。
空气骤然震动,地面微微颤抖,远处的断柱簌簌落下尘灰。战场上所有散落的灰烬——烧剩的骨粉、崩塌的城墙碎片,甚至早已消散的烟尘——全在一瞬间悬浮而起,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牵引,朝着他的掌心汇聚。灰流如龙,盘旋而上,在他手中凝成一把巨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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