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首尔,傍晚的空气里已经带上了初夏的黏腻。许兴文站在一家高档法式餐厅的门外,却没有立刻进去。他扯了扯颈间那条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的领带,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这套被父亲派来的助理“押送”着换上的、剪裁精良却浑身不自在的深灰色西装,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相亲。
多么老套又令人窒息的词汇。尤其是在他那个父亲眼里,这大概是他这个年过三十、事业有成(勉强算吧)却“个人问题毫无进展”的儿子,唯一剩下的、需要被“妥善安排”的人生环节。对方是某家医疗器械公司董事长的千金,刚从海外留学归来,履历光鲜,照片上的女孩笑容得体,妆容精致,挑不出任何毛病。
可许兴文只觉得荒谬。像两个被预先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坐在精美的餐桌前,交换着符合社会期待的个人信息,评估着彼此的家世、职业和未来规划,试图在最短时间内判断对方是否适合成为自己人生的“合伙人”。
没有心动,没有期待,甚至没有起码的好奇。只有一种完成任务般的、冰冷的疲惫感。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玻璃门。餐厅里灯光柔和,琴声袅袅,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香水味和食物香气。在侍者的引导下,他看到了那位坐在窗边、正如照片上一样优雅得体的“相亲对象”,以及……坐在她对面的、自己的父亲,和一位气质雍容、想必是对方母亲的女士。
父亲看到他,脸上露出一个公式化的、无可挑剔的笑容,朝他微微颔首。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审视和某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许兴文走过去,礼节性地向两位女士问好,在父亲身边预留的空位上坐下。整个晚餐过程,如同他预想的那样,沉闷、客套、充满试探。父亲和对方母亲主导着话题,从宏观经济聊到行业发展,偶尔将话题抛给他们两个年轻人。女孩很健谈,举止得体,言语间透露出良好的教养和对未来的清晰规划。许兴文则扮演着一个沉默寡言但偶尔能接上话的“合格”相亲对象,脸上维持着恰到好处的微笑,心里却早已飘到了九霄云外。
他想起了律帝医院手术室里冰冷的器械和温热的血液,想起了乐队排练时走调却畅快的大笑,想起了和李翊晙为了最后一块炸鸡的幼稚争夺,想起了安正原葬礼上那瓶塞到他手里的水,甚至……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林允儿偷吃外卖疼得蜷起来的样子,和更久远的、雨夜里她递过来的那把伞。
那些才是真实。有温度,有混乱,有遗憾,但也有鲜活生命力的真实。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坐在水晶灯下,咀嚼着毫无滋味的高级料理,进行着一场与情感无关的利益权衡。
晚餐接近尾声,对方的母亲似乎很满意,话语间已经有了进一步约见的暗示。父亲脸上也露出了今晚最接近“满意”的神色。
侍者撤下餐盘,送上精致的餐后甜点和咖啡。许兴文看着面前那碟摆盘如同艺术品的慕斯,终于再也无法忍受。
他放下银质的甜品勺,金属与瓷盘碰撞发出清脆的“叮”一声,在刻意维持着低语氛围的餐厅里显得有些突兀。
父亲和对面两位女士都看了过来。
“对不起,”许兴文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但还算平稳,“我去一下洗手间。”
他没有看父亲瞬间微蹙的眉头,起身离席。
他没有去洗手间,而是径直走出了餐厅,来到外面相对安静的走廊。凉风一吹,他才感觉胸口的窒闷感稍微缓解了一些。他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扯松了领带,从西装内袋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点燃。烟雾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视线。
“怎么,觉得不满意?”
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没有多少情绪,只是平静的询问,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许兴文没有回头,只是吐出一口烟圈,淡淡道:“没有不满意。只是觉得没必要。”
“没必要?”父亲走到他身边,同样看着窗外华灯初上的街景,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许兴文,你已经不是二十出头可以任性妄为的年纪了。成家立业,是每个人的责任。李小姐家世、学历、品貌,都无可挑剔,对你未来的事业也会有帮助。我不明白,有什么‘没必要’。”
“帮助?”许兴文嗤笑一声,转过头,看向父亲那张即便在昏暗光线下也依旧威严的脸,“我需要什么帮助?我的事业在手术台上,在律帝医院。我不需要靠联姻来巩固什么。”
“幼稚!”父亲的语气终于沉了下来,“你以为光靠拿手术刀,就能应对一切?这个社会远比你想象的复杂!你需要资源,需要人脉,需要站在更高的平台上!我是在为你铺路!”
“我不需要你为我铺的路!”许兴文的声音也提高了,压抑了一整晚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从小到大,你为我‘铺’的路还不够多吗?让我学这个,做那个,安排我的人生,甚至现在,连我要和谁结婚都要你来安排!我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你的作品,更不是你需要用来巩固商业版图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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