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一点的律帝医院,白天的喧嚣已经沉淀成走廊里消毒水气味和偶尔响起的呼叫铃。小儿外科的休息室还亮着灯,张冬天坐在桌前,面前摊开的病历已经半个小时没有翻页了。
眼泪早就干了,但眼睛还是红肿的。她盯着“安正原”三个字的签名栏,想起下午自己失控的样子,羞愧感又涌上来。作为医生,她本应该更专业、更冷静的。
门被轻轻推开。
“呀,张医生还在啊?”
张冬天慌忙抬头,看见李翊晙端着两杯咖啡走进来,后面跟着许兴文。
“李教授,许教授……”她站起来。
“坐,坐。”李翊晙把一杯咖啡放在她面前,“值夜班的护士说看到你还没走,正好我们手术结束,就过来看看。”
许兴文拉过椅子坐下,自然地看了眼她面前摊开的病历:“安教授那个法洛四联症术后患儿?恢复得不错。”
“嗯。”张冬天小声应道,“明天可以转普通病房了。”
“那应该高兴啊。”李翊晙在她对面坐下,喝了口咖啡,“怎么看着像患儿情况恶化了一样?”
张冬天低下头,手指摩挲着咖啡杯的杯壁。
许兴文和李翊晙交换了一个眼神。
“听说,”许兴文开口,语气很随意,“今天下午,小儿外科发生了一场小型地震。”
张冬天的肩膀抖了一下。
“震源好像是某个教授递了份什么文件?”李翊晙接话,“然后震波把某个优秀的住院医师震哭了?”
“我没有……”张冬天想否认,但声音太小了。
“哭就哭了呗。”许兴文耸耸肩,“我上周还被家属骂哭过呢。那个大叔说我‘年纪轻轻当什么心脏外科医生,我儿子的命你敢负责吗’,我躲在器械室哭了十分钟才出来。”
张冬天惊讶地抬头:“真的?”
“真的。”许兴文点头,“后来那台手术成功了,大叔拉着我的手道歉,说他太害怕了。你看,医生也是人,会哭很正常。”
李翊晙笑了:“我哭的次数更多。第一个病人没抢救过来的时候,我在更衣室哭了半小时。杨硕亨找到我,什么也没说,就陪我坐着,直到我哭完。”
“所以,”许兴文看着张冬天,“你为了安正原可能辞职而哭,没什么丢人的。反而说明你是个好医生——好医生才会为可能失去好同事而难过。”
这番话让张冬天的鼻子又酸了,但她忍住了。
“可是我不该那样对安教授说话。”她说,“我太失礼了。”
“你说了什么?”李翊晙好奇地问。
“我说……说他不该放弃那些孩子,不该放弃小儿外科。”张冬天声音越来越小,“我说了很重的话。”
许兴文和李翊晙对视一眼,然后同时笑了。
“这算什么重话。”李翊晙摆摆手,“你知道金俊完昨天怎么骂安正原的吗?‘你要是敢走,我就把你那些珍藏版手术录像全删了,让你后悔一辈子’。”
张冬天睁大眼睛。
“真的。”许兴文证明,“我在场。安正原脸都绿了。”
“所以你看,”李翊晙身体前倾,认真地看着张冬天,“我们都用自己的方式在挽留他。你的方式是哭着说真心话,金俊完的方式是威胁,我的方式是每天在他耳边念叨‘没有你的小儿外科就像没有泡菜的汤饭——没灵魂’。”
张冬天终于忍不住笑了,虽然眼睛还红着。
“但是教授,”她小声说,“如果安教授真的要走……我们该怎么办?”
许兴文沉默了几秒,然后说:“张医生,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当心脏外科医生吗?”
张冬天摇摇头。
“因为我高中时最好的朋友,打篮球时突然倒下,先天性心脏病,没抢救过来。”许兴文说得很平静,但张冬天能看到他眼里的光闪了一下,“那时我想,如果当时有更好的医生,更快的诊断,他会不会活下来。”
他喝了口咖啡:“所以我拼命学习,考上医学院,专攻心脏外科。我以为这样就能拯救所有人。但工作后才发现,我救不了所有人。每年还是有病人因为各种原因离开,有些是医学限制,有些是来得太晚,有些是……命运。”
休息室很安静,只有空调轻微的运转声。
“安正原也是一样。”许兴文继续说,“他选择小儿外科,是因为他想拯救每一个孩子。但这么多年了,他送走过多少没能救回来的小生命?每一次都在他心里留下一个缺口。那些缺口累积起来,会让人怀疑——我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上帝真的允许我这样做吗?还是说,我应该用另一种方式去帮助人们?”
张冬天认真听着。
“所以他想去神学院,不是因为他不再爱这些孩子了。”李翊晙接话,语气难得地温柔,“恰恰相反,是因为他太爱了,爱到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承受失去他们的痛苦。他想从信仰里找答案,想确认自己做的是对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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