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巷口，书铺门前。
许丰泉遥远记得，他们这些从各地汇聚而来的朋友就是在这家老书铺认识的。
守店的祖父给小孙子端来一碗酸汤面，自己也拿了一碗，两个人出了书铺，然后对铺子中的三人说，还有一刻，他们就得关门了。
许丰泉表示感谢，同老板点头致意。
送走了罗寄岚夫妇，许丰泉欲与许久未见的朋友谈上两句。唯有何轼太过用功，吃完了饭就马上回家苦读。
周妄翻着书架上的书，问道：“泽清的交友真是越来越广泛，接到你手信时，真是始料未及。”
寒门与士族，向来是不对付的两个团体，同朝为官也少有往来的。
何况罗寄岚在士族里面，名声也不是很好。
许丰泉道：“凡人之患，蔽于一曲而暗于大理，这还是周兄从前教我的。今日你们见到罗玉阶，难道没有产生一点新的认识吗？”
顾燕山在大理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倒是觉得罗寄岚这样的很有趣：“也就只有侯府这种勋贵人家能养出如此白纸一张了。”
周妄嗟叹一声道：“他是诚心与我们几人交往，你却是靠着人家结识曹将军，难道不羞愧吗？”
“我不是诚心的，”许丰泉哂笑问，“这从何谈起？”
“不过是互惠互利罢了。他初到车驾司不通俗务，我可以教他，而我只是顺着他这个人情，想认识一个人而已。”
“况且，”许丰泉继续说道，“罗玉阶也并不是白纸一张。”
许丰泉将罗寄岚分辨金牌信符的事情说了，周妄挑挑眉：“这只能说明他思维比较敏捷。”
“为朝廷做事，思维敏捷已经是不可多得的了。”
顾燕山倒不是很关心许丰泉小小的权术心计，只是问：“泽清想要结识曹将军，难道还是没有放下你那进军营的抱负？若你真成了，舍得下嫂夫人吗？”
“北方凉州虽是大漠孤烟，但圆圆说过想和我看遍山河百川，想必她并不介意在凉州城住下。”
想要上请从军其实并不难，但许丰泉想的远不止在军队里做个无足轻重的添头，他要的是能掌军权，能点兵浴血。
顾周二人看着许丰泉志在必得的眼神，也是想不通，从前看着他们当中最沉稳许泽清，怎么会有一颗要抛头颅洒热血的心。
不过他想这么做，他们也不能拦他，只能祝他好运：“做了那么多，望你能如愿以偿。”
许丰泉撇撇旁边的两个人，无奈笑道：“你们把我想成什么人了？我也是诚心想和玉阶交个朋友，不是只想利用他。”
毕竟能与他聊一聊无嗣苦恼的人，真是少之又少，他们这两个人儿女双全的人并不会懂。
*
将傅春深一路背到了西院，引来所有人环绕的目光，罗寄岚又要出去。
装相傅春深也颇有心得，便是心里焦急，也只是坐在榻上，摁着她的腿，平静地问他去哪儿。
罗寄岚自然是不懂傅春深九曲回肠心，道：“不是你刚才说的，长了一张嘴要去问吗？今日的问题，我还是得去峥嵘院请教一下仲文从兄。”
进来送冰的青萝听到罗寄岚的话后，微微张开嘴：“四爷要去峥嵘院？”
罗寄岚点点头道是。
他看着青萝手上抱着的冰盆，感叹一到夏日，用冰的花销当是不少，然后对她说：“你们奶奶脚伤着了，等会儿替她多揉一揉。”
青萝自是应下。
而罗寄岚走后，青萝回过头对傅春深好一阵感叹：“上回四爷与仲午少爷打了一架，曾跟太太发誓，再也不去峥嵘院了呢。”
知道罗寄岚的正经去处，傅春深便放下一颗牵挂的心，道：“住在同一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可见他那誓言算不得数。”
但青萝还是感叹说：“还是奶奶有本事，四爷最近跟变了个人一样，日日早起上值，都不用人叫了。”
这等夸赞，傅春深当是全盘接收。
也并不是她自夸，若不是没有她操的这一片心，罗寄岚现在还不知道在哪一处酒肆胡混呢。
他是从小习得的劣根性，习惯了无人管束。既要好言相劝，又要威逼利诱，既得全了他的面子，又不能放任他随心而动。
从许宅出来，傅春深就一直沾沾自喜。
呀，这么越想越觉得自己厉害！
傅春深觉得，从前受的苦还有这段时间的疲累，此刻仿佛都一消而散。
人活一生，不就图个盼头吗？现在的盼头越来越有光明的样子，傅春深怎么能不高兴？
别看傅春深长得端正俏丽，是个贤妇模样，但她的性格里，却有一股豁出去的快活气在。
还没到吃饭的时辰，傅春深叫人给她将剩下的石榴酒拿来。
与祖母一起吃酒，总是得提着一颗心，不敢吃醉。刚才在许宅要保持笼络人的清醒，傅春深更是滴酒未沾。
眼下西院就她一人，便是喝多了也无人说她。
采枝平日里手脚最伶俐，傅春深那么一说，她赶忙就将石榴酒取来，送到她的眼前。
酒香扑鼻，采舟在旁边却有几分担心：“奶奶，等会儿还要去北院……”
“祖母宽和，想必是不会怪我，一会儿就说我回来有些疲累，不用晚饭，先行睡下了。”
傅春深抱着酒坛子，对着采舟眨眨眼睛道。
奶奶发了话，还用这种眼神恳求，她们又能说些什么呢？
可是傅春深忘了，她的西院里还有二太太派过来的费妈妈。
她喝了三杯，眼睛有些朦胧，眼前有些发昏，但还是能看到费妈妈从外头进来的样子。
打开的房门，昭昭的天光下，只听费妈妈说：“奶奶怎么空腹喝上酒了？”
傅春深倏忽无措，站起身来，想要解释。
而后又听费妈妈说道：“空腹伤胃，老奴还是给奶奶做点下酒菜来。”
其实已经略微晕了，傅春深对着费妈妈软软笑道：“……好啊。”
她的心里生出无限的妥贴，觉得自己之前好像把费妈妈想得太坏了。
采舟此刻有点为罗寄岚可惜，姑爷走得可真不巧，奶奶这副软和的醉酒模样，她们也是第一回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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