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春深摸着冰鉴陈旧的纹路，想着，现在得到了车夫的陈词，差不多也证明了她的猜测。
当年年轻男女私下里见面，又能是为了什么呢？无非就是情情爱爱，私相授受。
而老太太将母亲远嫁出去，或许是觉得母亲与男子私下来往败坏名声，令侯府面上无光；又或是当年王府那边劝侯府不要想攀上高枝，才让老太太恼羞成怒……总而言之，都是因为母亲和雍王的私情。
就如榴娘之前说的，她知道了真相，却什么也做不了。
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老夫人只是选择让她娘嫁给了她爹，这又有何错？
但傅春深就是很憋闷，憋闷母亲愁苦半生的理由——原来是因为嫁不得心上人，原来是因为一个男子将她抛弃，所以她才会郁结于心。
古来多少痴男怨女，多母亲一个也不算多。
可是……一个男人而已，为何能让她抛下自己的女儿，郁闷至死！
事到如今，傅春深的一腔憋闷只能通过流泪来抒发。
摔东西泄愤固然快活，但傅春深舍不得。
这屋子与她之前屋子比不得，摆着的摆件都是样样精贵，砸坏了一个傅春深都会心疼。
傅春深环视着屋子，实在气得无法，踢了一脚冰鉴，反倒让自己脚痛。
她郁闷地环视周围，想起罗寄岚没有告诉她他与雍王世子认识的事。
傅春深的心思向来复杂，惯会迁怒。
她现在一想到罗寄岚就会想到雍王世子，一想到雍王世子就会想到雍王，一想到雍王……那就想到她那为男人愁闷半生的娘亲！
今日以内，她都不想再看到罗寄岚了。
傅春深坐在榻上，默默地哭着，生出了无限彷徨无措之感。
她找了那么久的理由，原来真的就是如此可笑！
傅春深沉浸在哀伤中，无法自拔。
关紧了门窗，屋里头也有些阴暗暗的。阴暗生鬼，傅春深如今情愿她自己也做了鬼，下去问一问母亲：“你到底更爱那个男人？还是更爱我这个女儿？”
忽地，外头一道明亮的光射了进来。
门被打开，傅春深刚想喝令来人出去。
来人只道：“奶奶！我进来了！”
费妈妈送完了东西，在外面敲了半天的门，傅春深一直不应，她心中担忧，便直接进来了。
傅春深红肿着泪眼看着她，皱眉道：“我不是……”
“奶奶，一个人哭多没意思，老奴陪您一块儿哭吧。”费妈妈走到傅春深身边，同她请了请安。
费妈妈这么一说，傅春深顿时不知该怎么答了。她的那滴泪挂在眼睫上，也不知该掉下去还是不该掉下来。
而接着，采舟与采枝一块进来，站在傅春深旁边也道：“奴婢也可以陪奶奶。”
新桐和初葵听到了这里面的动静，倚在门口望，问着里面：“奶奶是需要人陪着哭吗？”
哭不哭的，说着跟上菜一样，需要人搭把手。
傅春深这伤心的兴致，瞬间就被搅合了干净。
她道：“好了好了，我不会哭了，你们出去吧。”
费妈妈却道：“难受就得哭出来，憋在心里才会成疾呢。奶奶也不要害羞，掉了几滴眼泪又不是什么大事，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这下倒怪了，她的眼泪已经缩回去了，偏偏又要她给挤下来。
傅春深有些生气地道：“我哭不出了，让我一个人待着不成吗？”
费妈妈柔和了语调，对傅春深道：“若小娘子有伤心的事，哭出来就好，而且小娘子哭几回，没人知道的。”
劝解的话换汤不换药，但称呼变了。
傅春深兀然感觉些许心酸，从心里蔓绕，她倏忽抱住费妈妈。
上了年纪有些富贵的身体，身上有股皂角香，味道清浅，傅春深却觉得那么的温暖。
费妈妈抱着傅春深，示意门口的两个人把门关上。
采舟采枝在一旁，第一回看见傅春深切实地流下眼泪。
原来平日里看起来成熟稳重的奶奶，哭起来也是十分孩子气的。
傅春深以前总觉得被人看见落泪是软弱的表现，所以她要关上门窗，将人都赶出去。
她以为她自己无坚不摧，但这一刻，傅春深知道，她其实一直希望有人推开门进来的。
……
等傅春深长长久久、痛痛快快地哭上一遭后，费妈妈才问她发生了何事。
傅春深自认为如今真相已经猜透，所以她也稍稍漏了点口风道：“我就是……想起了我娘。”
采舟是跟着傅春深去外面逛过的，帮她守着风，也隐约听到过几耳朵。
反正她们奶奶一直挂念着母亲远嫁平州一事，所以一直在打听。
费妈妈也不知道，傅春深这不声不响的，面上一分都没漏，但心里惦记着从前大房的那位庶小姐。
但费妈妈从前也是在茂林院里，对嘉兴居和峥嵘院的事情并不太清楚。
不过下人们里总是有过很多关于上头不知真假的传说。
费妈妈看着傅春深，也含糊地说着，仿佛是有人议论过令芙小姐是与人无媒苟合，珠胎暗结，才被老太太打发到平州去的。
“这不可能！”傅春深叫道，“哪里的虫豸嘴上生了疮，败坏我娘的名声！”
费妈妈道：“奶奶别放在心上，下人宅子里蹲久了，就长了两条舌头，喜欢说人是非。”
傅春深说着不可能，但心里却也不免起了怀疑。
她忽然想到，如果老太太知道她娘和曾经的雍王世子有过一段情，难道不是应该锣鼓喧天地将她娘与其凑成一对吗？
为何要将她娘另嫁他人？除非，除非……有更大的丑闻在。
傅春深不想这么揣测自己的母亲，但心里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如参天大树般生长。
想着想着，傅春深就忽然疑惑——那她到底是谁的孩子？
世情话本里常常有这种阴差阳错的故事，傅春深平时只当个趣儿，如今却觉得也有几分道理。
母亲嫁给父亲的第一年就生了她，有孕的速度确实很快，那她……
傅春深面上的惊恐此刻盖都盖不住，她为着自己的猜测而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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