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细如牛毛,在夜色中织出一张银灰色的网。
卓回风的青袍下摆早已浸透,每走一步都在泥泞的山道上留下泛着水光的脚印。
本可以御空而行避开这恼人的雨丝,可却不知怎的,竟一直用这种方式赶路。
似乎是在躲避,也似乎是在故意拖延。
正走着,山路拐角处,一座黑瓦凉亭突兀地立在崖边。
这本不该引起卓回风注意,可亭角悬挂的青铜风铃竟在无风的雨夜轻轻摇曳,发出清越的声响。
更反常的是,亭中透出的暖黄灯光将雨丝照成金线,而灯下坐着的人影正往青瓷杯里斟茶,白汽袅袅升起。
“卓殿主,夜里风凉,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声音不大,却穿透雨幕清晰传来。
卓回风脚步一顿,袖中手指微蜷。
这声音他认得。
或许以前认不出,但现在,没人认不出。
如果放在一年前,卓回风绝对嗤之以鼻,不是什么人都能与他喝茶的,包括眼前这人。
但现在,这人已经有了与他喝茶的资格,因为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周晚。
从实力当年来说,周晚身怀极速身法步风罡,又有青白利爪在身。
在归墟境界中已是强者,与清风兽王和羽化遗一战就是最好的证明。
从背景来说,他是最强盛的北祁的一字并肩王。
当仁不让的北祁第二人,手握北祁命脉。
从身份上来讲,他是周信的儿子,而周信是钟万爻的徒弟,周晚也算半个圣山人。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周晚都不再是那个因为卓回风收徒便不得不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上京的公子哥了。
茶香混着夜雨飘来,卓回风眯起眼睛。
亭中的周晚并未起身相迎,只是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摆开第二个茶盏。
灯影在他眉弓投下深邃的阴影,眉宇间的三分英气一如从前。
“有意思…”
卓回风轻笑一声,靴底碾碎水洼里倒映的月光。
当跨入凉亭的刹那,挂在檐角的风铃突然静止,连雨声都仿佛隔了层纱。
石桌上茶汤澄碧,映出周晚平静的眉眼。
推过茶盏时,袖口露出的护身软甲在灯光下泛着冷铁般的色泽。
“北祁特有的云芽…”
周晚指尖轻点杯沿,“听说卓殿主最爱这一口…”
卓回风没有接茶。
注视着对方被水汽晕湿的睫毛,忽然发现这个当年如丧家之犬一般逃离上京的小子,如今连呼吸节奏都带着上位者特有的从容。
雨滴顺着亭檐坠落,在青石板上敲出渐强的节奏。
“周公子好雅兴…”
卓回风终于开口,袍袖一拂坐在对面,“三更半夜在这荒山野岭烹茶…”
故意让“公子”二字裹上几分讥诮,目光却扫过周晚腰间。
周晚笑了,丝毫没在意卓回风的眼神。
眼角挤出几道细纹,望向亭外被雨水洗亮的山峦。
“当年前去落北原,在这亭子里歇过脚儿,就是茶没现在的好喝…”
茶汤在手中泛起细小的旋涡,周晚继续道:
“卓殿主向来御空而行,任何地方都来去自如,若不是今日步行赶路,只怕这小亭子连见都见不到…”
一道闪电突然划破天际,照亮卓回风骤然绷紧的下颌。
周晚虽然没有明说,但卓回风听得出,自己的行踪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下一刻,雷鸣姗姗来迟,震得茶盏微微颤动。
“所以这是缘分…”
周晚忽然翻转手腕,一滴茶水悬在爪尖欲坠不坠。
“请…”
轻轻吹落水滴,“云芽一凉,便喝不出雪山的味道了…”
雨声骤密。
卓回风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似乎有些琢磨不透周晚的心思。
但上位者的骄傲仍在,若是连杯茶都不敢喝,传出去只怕会被人笑掉大牙。
忽然,雨幕中传来夜枭的啼叫。
听上去有些空空荡荡,仿佛旁边再没别的活物。
周晚整理了下被水汽濡湿的袖口,缓缓起身。
将泡好的茶推向卓回风,微微欠身,礼数一点不少。
“茶要凉了…”
身影似乎在一瞬间融入了雨夜,声音却清晰传来。
“卓殿主不是怕我在这茶里下毒吧…哈哈哈哈…”
周晚说着,竟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卓回风死死盯着周晚,似乎试图在周晚的反应中找到什么。
不过看来看去,周晚真的只像自己与自己开了个玩笑。
见卓回风神色微变,周晚收敛笑容,开口道:
“失态失态,还望海涵,请…”
卓回风瞧见,也笑了笑,开口道:
“周公子少年性情,这点老夫倒是比不得了…”
话音落,雨仿佛大了几分。
夜风也在这时起了。
凉亭檐角的风铃又开始摇晃,带着某种诡异的韵律,仿佛在嘲笑着什么。
周晚指尖轻敲杯沿,茶汤微漾。
抬眼,笑意浅淡。
“卓殿主,北祁的事,多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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