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复活了。”他闪着笑眯眯的眼睛说过这话,便走到聂赫留朵夫跟前,给他送来一股庄稼汉特有的好闻气味,用红润的嘴唇对着他的嘴吻了三下,那鬈曲的大胡子扎得他的脸痒痒的。
就在聂赫留朵夫跟年轻汉子互吻,接下他送的深棕色鸡蛋的时候,玛特廖娜那光闪闪的连衣裙和那个扎着鲜红蝴蝶结的乌黑可爱的头出现了。
她立即从她面前走着的许多人的头顶上看见了他,他也看见她的脸放起光来。
她和玛特廖娜来到台阶上,站了下来,给乞丐们散钱。有一个烂掉鼻子、只剩一个红疙瘩的乞丐走到卡秋莎面前。她从手绢里拿出一样东西送给他,然后走到他跟前,跟他互吻了三下,丝毫没露出厌恶的神气,倒是眼睛里依然闪着喜悦的光彩。就在她和乞丐互吻的时候,她的目光与聂赫留朵夫的目光相遇了。她仿佛在问:这样好吗?她做得对吗?
“对,对,好姑娘,样样都好,样样都美,我爱你。”他在心里说。
她们走下台阶,他便走到她跟前。他不想跟她互吻,只想在她跟前待一会儿。
“耶稣复活了。”玛特廖娜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微笑着,用的那口气似乎在说,今天大家都平等了。接着用折叠得像小老鼠一样的手帕把嘴擦擦干净,便把嘴唇朝他凑过来。
“真的复活了。”聂赫留朵夫一面跟她互吻,一面说。
他回头看了看卡秋莎。她脸上立即飞起红云,同时立即来到他跟前。
“耶稣复活了,德米特里·伊凡诺维奇。”
“真的复活了。”他说。他们互吻了两下,似乎考虑了一下该不该再吻一下,又似乎考虑好应该再吻一下,就又吻了第三下,并且两个人都笑了笑。
“你们是要去找司祭吧?”聂赫留朵夫问。
“不是,德米特里·伊凡诺维奇,我们就在这儿坐坐。”卡秋莎说这话时,就好像在愉快的劳动之后整个胸部深深地呼吸着,并且用她那温柔、纯洁、真情而微微有点儿斜视的眼睛对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男女之间的爱情总有一个时刻达到顶点,在这样的时刻里,爱情中没有什么自觉的、理性的成分,也没有肉欲的成分。这个复活节的夜晚,对聂赫留朵夫来说,就是这样的时刻。虽然他在各种各样的场合见过卡秋莎,但是现在他每想起她,总是首先最鲜明地想起这时刻。那乌黑、光滑、发亮的可爱的头,那严严实实裹住她那苗条身躯和不高的胸脯的带褶的白连衣裙,那脸上的红云,那一双由于一夜未眠而微微斜视的、乌黑发亮、含情脉脉的眼睛,以及她整个的人都表现出两个主要的特点:她的纯洁无瑕的爱不仅是对他——这他是知道的——而且是对世界上一切人和一切东西的,不仅是爱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而且也爱她刚才吻过的那个乞丐。
他知道她心里有这样的爱,因为那天夜里和那个早晨他也感到自己心里有这样的爱,感到他和她就在这样的爱中结合在一起了。
唉,要是这一切就停留在那天夜里出现的这种感情上,多么好呀!“是的,那件可怕的事是在复活节之夜过后才发生的呀!”现在他坐在陪审人员议事室窗前,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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