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进包厢的时候,那个女人也是这样对我笑的。”他想道,“不论是那个女人的笑还是这个女人的笑,含意都是一样的。差别只是在于,这个女人直截了当地说:‘你需要我,就把我带走。不需要我,就走你的路。’那个女人却装模作样,仿佛她的生活情趣高尚而风雅,根本不想这种事儿,然而实质上也是这样。这个女人至少要老实些,那个女人却是虚伪的。何况,这个女人是因为穷才落到这种地步,那个女人却是在拿这种美好而可恶又可怕的情欲做戏,寻欢作乐。这个街头女郎是一杯发臭的脏水,是供那些渴得顾不上恶心的人喝的;戏院里那个女人却是一杯毒药,谁要是喝了,就会不知不觉被毒死。”聂赫留朵夫想起自己和首席贵族妻子的关系,种种可耻的往事一下子涌上心头,“人身上的兽性真是可憎,”他又想道,“不过当这种兽性以赤裸裸的形式出现的时候,你站在精神生活的高度,可以看得清,可以鄙视,所以,不论你招架得住还是招架不住,你还是本来的你;可是,当这种兽性穿起华丽的、诗意的外衣,摆出一副令人景仰的姿态时,你就会对这种兽性奉若神明,就会完全陷入其中,再也分不清好与坏。那才可怕哩。”
这种事儿现在聂赫留朵夫看得清清楚楚的了,清楚得就像他眼前的皇宫、哨兵、要塞、涅瓦河、木船、市场。
这天夜里大地上没有那种使人安静、催人入睡的黑暗,却有一种不清楚、不明朗、不自然、不知来自何处的亮光,在聂赫留朵夫心里也是这样,使他安然沉睡的那种愚昧的黑暗已经没有了。一切都清清楚楚的了。他已经很清楚,一切被认为是重要的和美好的事物,其实都是渺小的和卑劣的;他也很清楚,所有那些荣华和排场都掩盖着由来已久的、大家已经习惯了的罪行,犯这样罪行的人不仅不受惩罚,而且神气活现,想尽了美化的方法对罪行加以粉饰美化。
聂赫留朵夫很想忘掉这一切,不去看这一切,可是他已经不能不看了。虽然他看不到为他照亮这一切的光是从哪里来的,正如他看不到照亮彼得堡的光是从哪里来的一样,虽然他觉得这种光是不清楚、不明朗和不自然的,他却不能不看这种光为他照亮了的东西,于是他心里觉得又高兴又惶惶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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