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后屋里找到她。她正坐在箱子上,同侍女料理什么,挑选着散满椅背和地板上的五颜六色的衣服。
“呀!”她一看见他,立刻容光焕发,叫了起来,“你怎么来的,您怎么来的(最近几天她总是忽而称呼他‘你’,忽而称呼他‘您’)?真没想到!我在整理我姑娘时期的衣服,准备送给人家……”
“噢!太好啦!”他闷闷不乐地望着那侍女,说。
“杜尼雅,你出去一下,我回头叫你。”吉娣说。“你怎么了?”她等侍女一出去,就断然地用“你”称呼他。她发现他的脸色激动、阴郁、异样,感到恐惧。
“吉娣!我很苦恼。我一个人受不了这样的苦恼。”他带着绝望的语气说,在她面前站住了,恳求般地望着她的眼睛。他从她那含情脉脉的诚恳的脸上看出,他想说的话是不会有任何结果的,但他还是要她亲口来消除他的疑虑。“我是来说,现在还来得及。事情还可以取消,挽回。”
“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明白。你怎么啦?”
“我说过一千遍,我不能不想的是……我配不上你。你不可能答应同我结婚。你想一想吧!你做了错事。你好好想一想吧!你不可能爱我的……要是……你最好说出来,”他没有望着她,说,“我会痛苦的。人家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吧;不论怎样总比不幸要好……趁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明白,”她恐惧地回答,“你想取消……你不愿意了,是吗?”
“是的,要是你不爱我的话。”
“你疯了!”她气得满脸通红,叫起来。
但他的脸色是那么可怜,她不由得忍住怒气,扔掉扶手椅上的衣服,在他旁边坐下。
“你在想些什么?全都说出来。”
“我想你是不可能爱我的。你怎么会爱我这样的人呢?”
“天哪!叫我怎么办哪?……”她说着哭起来。
“嗐,我在干什么呀!”他叫道,在她面前跪下来,吻着她的双手。
过了五分钟,公爵夫人走进屋里,看见他们已经完全和好了。吉娣不仅使他相信她爱他,甚至解答了他的问题:她为什么爱他。她告诉他,她爱他是因为完全了解他,因为她知道他喜爱什么,因为他所喜爱的一切都是好的。他也觉得这一切都是十分清楚的。公爵夫人进来的时候,他们并肩坐在箱子上,理着衣服,并且争论着。吉娣要把列文上次向她求婚时她穿的那件咖啡色连衫裙送给杜尼雅,他却坚持这件衣服不能送给任何人,她可以把一件浅蓝色连衫裙送给杜尼雅。
“你怎么不明白?她是个黑头发的姑娘,穿蓝衣服不合适……我什么都考虑过了。”
公爵夫人听说他来访的原因,就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生起气来,叫他立刻回家去换衣服,不要妨碍吉娣梳头,因为理发师沙尔里马上要来了。
“她这几天本来就没吃什么,人也瘦了,可你还要拿你那些蠢话来使她烦恼,”她对他说,“走,走,我的宝贝。”
列文感到内疚和害臊,但心里很踏实。他回到旅馆。他哥哥、陶丽和奥勃朗斯基全都穿戴好了,正准备拿圣像给他祝福。再不能耽搁了。陶丽还得回家去接她那个卷过头发、擦过发油的儿子,他将拿着圣像伴送新娘一起走。还得派一辆马车去接男傧相,另外一辆送走柯兹尼雪夫后再回来……总之,有大量琐事需要处理。有一点是明确的,不能再拖延,已经六点半了。
圣像祝福仪式很不像样。奥勃朗斯基同妻子并排站着,摆出煞有介事的可笑姿势。他拿着圣像,叫列文一躬到地,带着和善的嘲笑吻了他三次。陶丽也这样做了,接着又匆匆走去调派马车,这可是件麻烦事。
“嗯,现在我们就这么办:你坐我们的马车去接他,谢尔盖·伊凡诺维奇要是同意,请他到了以后把车打发回来。”
“好,一定照办。”
“我们同他一起马上就来。东西送去了吗?”奥勃朗斯基说。
“送去了。”列文回答,接着吩咐顾士玛把他的衣服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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