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让!开水!"乘务员推着铁皮茶水车挤过人群,搪瓷缸子在铝制餐盘上撞出清脆声响。周淮民侧身避让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京片子。
"周采购员?真是您呐!"穿藏蓝工装的男人挤到跟前,袖口还沾着星星点点的油渍,"我是轧钢厂三车间的小刘啊,去年您给咱们车间弄来那批无缝钢管……"
"秀芬?"他刚要伸手扶她,却见妻子猛地后退半步,行李箱"咣当"砸在地上。
"你……你哪来的钱买这个?"林秀芬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扯过铁皮,"上个月你说要跑东北采购,结果厂里都说没见着你人!"
"周哥!"穿海魂衫的年轻人单脚支地,车把手上挂着个军用水壶,"听说您这回立大功了?厂办都传疯了,说您从东北弄来二十吨优质焦煤!"
周淮民脚步一顿。他确实刚从东北回来,但带回来的不是焦煤,而是用未来三十年的商业眼光倒腾来的紧俏物资。不过这些没法跟任何人解释,只能含糊道:"碰巧赶上鞍钢改制。"
"碰巧?"小年轻挤眉弄眼地凑过来,"我可听供销科老王说,您在长春黑市……"
"你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林秀芬突然抓起桌上的搪瓷缸子砸过来,褐色的茉莉花茶在灰墙上洇开一朵花,"厂办都传遍了!你说去采购,其实是倒卖厂里的边角料!"
"是,我倒卖边角料了。"他扯开领口,露出锁骨处狰狞的疤痕,"但我要不这么干,怎么填得上你弟结婚欠的赌债?怎么给妈买降压药?"
"挖!"他甩开的确良衬衫,古铜色脊背上渗出细密汗珠。铁锹铲进冻土的闷响中,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同志,这地方不能动土。"清冷的女声像冰棱子扎进耳膜。周淮民回头,见个穿列宁装的姑娘举着工作证,胸前的钢笔在朝阳下泛着冷光,"我是文物局新来的实习生,苏晚晴。"
"住手!"苏晚晴突然扑过来,马尾辫扫过周淮民手背,"这是国家文物!"
"嫂子?"他故意踩响一片瓦砾。
于丽像受惊的兔子猛地跳起来,慌忙把信纸往围裙兜里塞,眼角还挂着泪珠子:"周、周采购员,您怎么走这儿了?"
周淮民晃了晃手里的单据:"李主任让我来核对这批螺纹钢的规格。倒是你,跟阎解成吵架了?"他记得清楚,于丽丈夫阎解成是保卫科临时工,前些天还因为偷卖厂里废铁屑被通报批评。
这话像戳破了脓包,于丽突然蹲下身嚎啕大哭:"这日子没法过了!他昨儿半夜翻到我藏的体己钱,非说我要养野男人!"信纸从兜里飘出来,周淮民瞥见"离婚协议"四个字,钢笔字被泪水洇得模糊。
"别哭啊,让人看见又该说闲话。"周淮民四下张望,从挎包里掏出手帕递过去。这年头离婚可是要开全院批判会的,上回前街王寡妇离婚,被泼了三天脏水。
于丽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掐进肉里:"周兄弟,你神通广大,能不能帮我弄张火车票?我回保定娘家,再也不回来!"她身上混着机油和槐花香,熏得周淮民鼻子发痒。
"周采购员,我姐的事您少掺和。"她指尖点着周淮民胸口,染着凤仙花的指甲差点戳到第二颗纽扣,"您是体面人,别为了个破鞋脏了名声。"
"进步?"于海棠突然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那您敢不敢跟我打个赌?三天之内,您要还能这么硬气,我于海棠当着全厂给您鞠躬道歉!"她忽然踮脚凑近,香雪海牌雪花膏的味道扑面而来,"要是您怂了……"
"怂了怎样?"周淮民闻到她发间飘来的槐花香,和昨天于丽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您就得帮我弄张招工表!"于海棠突然变脸,从挎包里抽出张信纸拍在他胸前,"纺织厂要扩招,我姐能写会算,凭什么窝在食堂打饭?"
"这是伪造!"阎解成扑上来抢照片,被民兵连长一把按住。周淮民不慌不忙掏出第二张照片,正是阎解成昨夜在国营饭店请客,桌上的茅台酒瓶在闪光灯下亮得扎眼。
"保卫科阎解成同志,利用职务之便倒卖厂里报废设备,证据确凿。"周淮民转向早已泪流满面的于丽,"现在离婚,没人敢说三道四。"
散会时,于海棠堵住他,这次没抹口红:"算你狠。"她掏出皱巴巴的招工表,"但纺织厂只要五个名额,你拿什么跟我换?"
周淮民从挎包底摸出个牛皮纸袋,里面是上海轻工局发的采购委托书:"我要二十台蜜蜂牌缝纫机指标,换你姐进厂当会计。"他看着于海棠眼睛渐渐发亮,突然压低声音,"对了,你姐夫倒卖的那批铜材,现在还在废品站后院埋着吧?"
"小周啊,不是我说你。"李科长端起搪瓷缸子呷了口浓茶,茶垢在缸底凝成褐色的月牙,"这次去深圳特区采购电子元件,可是厂里今年最重要的任务。你一个新来的采购员,真能担得起这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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