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油坊时,天已经擦黑了。胡德山正在教小姑娘学徒炒籽,铁锅翻炒的声音沙沙响,焦香漫了满室。“火太急会糊,太缓没香,”他边炒边说,“得像哄孩子似的,掌握好分寸。”小姑娘盯着锅里的菜籽,眼睛一眨不眨:“师傅,我好像能闻出火候了,这会儿的香味正好。”
胡德山停下铲,笑了:“嗯,有点意思了。再练半个月,就让你单独炒。”他往磨眼里添了把新菜籽,“明儿去山里看看老王头的菜籽地,该施肥了。”
夜里,油坊的灯还亮着。胡德山翻着那本老笔记,上面记着光绪年间的出油率,哪年旱,哪年涝,油香差多少,都写得清清楚楚。他忽然想起父亲说过,这本笔记比金银还贵,因为里面藏着油坊的根。
胡小满进来送水,看见父亲在看笔记,凑过来说:“爹,明天县文化馆又要来拍视频,说是要做个‘非遗手艺人’系列,重点拍您。”胡德山没抬头:“拍啥都行,别耽误了榨油。”他指着笔记上的一行字,“你看,光绪二十五年,你太爷爷榨的油,出油率比今年还高,咱得好好学。”
窗外的月光落在老榨机上,新换的铁箍闪着光。胡德山忽然觉得,这油坊的故事,就像这循环往复的榨油过程,有老的根,有新的芽,在岁月里慢慢熬,熬出越来越浓的香。他不知道明天的视频会拍成什么样,也不知道这门手艺将来会传到谁手里,但他知道,只要这油坊的灯还亮着,木槌还能敲响,一切就都踏实。
这时,后院传来轻微的响动,是小姑娘学徒在给刚种下的菜籽浇水,动作轻得像怕吵醒什么。胡德山站在窗前看,月光下,徒弟的影子被拉得老长,和菜畦的影子交叠在一起,像幅没画完的画。
天刚蒙蒙亮,油坊的鸡就开始扯着嗓子叫,一声比一声亮,把墙头上的露水都震得簌簌往下掉。胡德山披着衣裳起来,脚刚沾地就觉得凉,原来昨夜下过场小雨,青石板缝里还汪着水,映着东边刚冒头的鱼肚白。
他先去看那口老井,井绳在辘轳上缠得整整齐齐,是胡小满昨晚收的。往井里扔了块小石子,“咚”的一声闷响,过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回声。“水够深,”他点点头,转身往灶房走,今天要给邻村的小学送油,孩子们要炸油条,特意嘱咐要新榨的,香。
胡家婶子已经在揉面了,面团在瓦盆里被揉得“咕嘟”响,泛着油光。“放了半两芝麻油,”她头也不抬地说,“等下给孩子们带点油酥饼,刚学的新花样,用菜籽油起的酥,层层都能剥下来。”胡德山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锅底,把铁锅烧得发蓝。
小姑娘学徒背着竹筐去菜地里摘葱,筐沿磕在石板路上,发出“噔噔”的响。她现在走路带风,不像刚来时总低着头,裤脚沾着的泥点子都透着股利索。“师傅说炸油条的葱得带点根须,香得更冲,”她边摘边念叨,手指在葱叶上捋过,把沾着的露水甩在地里,溅起细小的土花。
胡小满把新榨的菜籽油往桶里灌,漏斗口偶尔滴下几滴油,落在地上,很快聚成小小的金珠。“爹,这桶油够小学用不?”他拍了拍桶底,“王校长说要炸两锅,给孩子们当课间餐。”胡德山蹲在旁边看刻度:“够了,多的让他们炒菜,咱的油炒青菜都好吃。”
送油的三轮车刚出村口,就遇见卖豆腐的老张,车斗里的豆腐颤巍巍的,像块嫩黄的玉。“德山,给我留两斤新油,”老张隔着车喊,“昨儿个我那口子炸豆腐泡,用的还是你上回送的,香得街坊都来问。”胡德山应着:“回来给你送去,保准是今早刚榨的。”
小学的操场上,孩子们已经排着队等了,校服上的红领巾在阳光下格外显眼。王校长握着胡德山的手:“可把您盼来了,孩子们念叨好几天了,就等着吃用老法子榨的油炸的油条。”胡小满把油桶搬下来,刚打开盖,一股清香味就漫开了,引得孩子们直吸鼻子。
厨房的大铁锅里,菜籽油烧得冒青烟,王校长往里面扔了块面团,“滋啦”一声浮起来,很快炸得金黄。“就是这个味!”她高兴地说,“比镇上买的桶装油香多了。”胡家婶子把带来的油酥饼摆在案板上,层层分明,孩子们围着看,眼睛亮得像星星。
小姑娘学徒被孩子们围住了,七嘴八舌地问榨油的事。“姐姐,榨油是不是要很大的力气?”“菜籽是长在树上的吗?”她蹲下来,拿起块油酥饼比划:“菜籽长在地里,像小豆芽,榨油时得用木槌敲,就像这样——”她举起饼,学着胡德山抡锤的样子,引得孩子们一阵笑。
回油坊的路上,胡小满忽然说:“爹,王校长说想让您来给孩子们上堂课,讲讲菜籽咋变成油的,您看行不?”胡德山看着路边的油菜花田,花期刚过,荚子鼓鼓囊囊的,透着股饱满的劲儿。“我嘴笨,讲不明白,”他犹豫着,“让小满你去吧,你比我会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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