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躺在病床上,身体的虚弱让老顾的情绪也变得格外敏感,骨子里的孩子气毫无保留地展现出来。面对这比平常还素淡的病号餐,他满心的不情愿都写在了脸上。
老顾盯着餐盘里的清蒸鲈鱼,筷子在瓷碗沿敲出细碎的脆响。白粥像凝固的月光,映着他皱成核桃的眉心。
"这鱼比训练场的压缩饼干还难吃。"他突然把筷子拍在床头柜上,手边的水杯被震得轻晃,"当年在战场上,我就着凉水啃压缩干粮都能打胜仗......"
"爸,这鲈鱼是野生的。"我把蒸鱼豉油推过去,青瓷瓶身上映着他气鼓鼓的脸。
老顾突然笑出声,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狡黠:"野生鱼能和红烧肉一个味儿吗?"
我摇摇头,“但是野生鱼有营养。”
这时我妈从卫生间出来,指尖沾着水珠。她轻轻按住老顾的手,指尖抚过他掌心的茧:"昨天本来给你炖的莲藕排骨汤,医生说下周才能喝。"
老顾立刻蔫了,像被拔了气门芯的皮球。他忽然抓起勺子舀了满满一勺白粥,故意张大嘴夸张地咀嚼,喉结上下滚动时,我看见他偷偷把米粒吐进纸巾。
窗外的白玉兰,在烈日下恹恹地垂着头。
病房内的老顾望着餐盘里的水煮西兰花,突然说:"还记得1998年抗洪吗?"
他顿了顿语气,继续说道,"我在出发前你妈特意给我做了一顿大餐,说'吃饱了才有力气救人'。"
我笑出了声,却看见我妈背过身去抹眼泪。曾经的老顾可以为了任务而享受到我妈精心准备的大餐,可如今他却连想吃一块儿肉都变得有些艰难。
正当我还沉浸在回忆中时,老顾突然把西兰花夹进我碗里:"多吃点,军人要补充叶绿素。"
紧接着他把胡萝卜丁摆成靶心形状,用勺子当枪瞄准,"小飞你看,三点一线,预备——"
"顾一野!"我妈转身时红着眼眶,却憋着笑,"你再挑食,我就让小飞把你的游戏机全都给藏起来。"
老顾立刻怂了,像个被缴械的士兵。他舀起最后一勺粥,突然对着阳光举起勺子:"看,这白粥像不像当年的月光?"
我妈被他逗笑了,老顾真是越老越逗了。
病房里突然静悄悄的,老顾慢吞吞的把这顿饭吃完,把空碗推给母亲,指尖划过她手背的烫伤疤痕,那是给他熬药时留下的。
"明天能吃酱牛肉吗?"他小声问,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妈点头,泪如雨下:"能,只要你好好吃饭。"
暮色像打翻的墨水瓶在窗外晕染,老顾晚餐如愿吃到了我妈答应的皮蛋瘦肉粥。
但幸福的时光并不长久,晚餐后没一会儿,老顾突然蜷缩成虾米状,左手捂着肚子闷哼,右手死死攥住床单,脸色苍白的写满了无力。
我妈见状手里的的毛线针"哐当"掉在地上,她扑过去时拖鞋都跑掉了一只,“一野,你怎么不舒服?”
"爸,你是肚子疼吗?"我按铃的手在发抖,急救铃的红光在瓷砖上投下惊悚的影子。
老顾额头沁出冷汗,却还在逞强:"也不知道怎么了,吃点儿东西就不舒服,原来也不这样....."他话没说完就剧烈干呕起来,胃里翻涌的酸水染红了领口。
值班医生带着护士冲进来时,老顾正咬着牙数心跳:"一、二......"他的短发被汗水浸透,像落汤鸡的羽毛贴在额角。
我妈颤抖着帮他解开病号服纽扣,露出苍白的腹部,他肚子上一点腹肌都没有,身型消瘦得不行。
"术后应激性肠胃炎。"
张主任按压老顾腹部时,他疼得弓起脊背,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吟。
护士推来输液架,老顾突然抓住我的手:"别告诉......"他喘息着,"别告诉你妈我偷吃了巧克力。"
此时,无意间听到的我妈,手顿在半空,她猛地拉开床头柜抽屉,巧克力的包装纸在指间发出脆响。
"顾一野!"她的声音在发抖,"你说这是什么?"
老顾虚弱地笑了,笑容里带着孩子般的狡黠:"就尝了一口......"
月光从百叶窗缝隙漏进来,老顾在药物的作用下好转了一些。我抬头望着吊瓶,看药液一滴一滴坠入血管,突然想起他教我打靶时说的"弹道抛物线"。
"还疼吗?"我轻声问。
老顾摇头,目光却飘向窗外的白玉兰。"像不像咱们家北京老院子的枣树?"他突然说,"我小时候,我妈妈在树下埋了坛女儿红......"话没说完就睡着了,睫毛在眼下投出蝴蝶状的阴影。
深夜的病房里,寂静得只能听到老顾刚刚平稳下来的心跳声。我替老顾掖被角时,发现他外套内袋露出半截纱布,那是我妈绣的平安符,金线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窗外的白玉兰在夜风里轻轻摇曳,送来一缕清甜,混着消毒水味,在寂静中酿成最苦涩的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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