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我从团里回来去看了看高叔,望着他头顶上大半的白发和佝偻的背影,我开始意识到高叔开始老了。
我们的成长,则隐喻着他们的衰老。这样的自然规律,是纵使无奈,却无法改变的。所以有时候我不禁在想,老顾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老的。
我无法给出自己这个答案,因为在我的记忆里,老顾的脸上始终都带着满满的少年感。尤其他那双灵动的双眼,永远都写满了澄澈。
世人都说相由心生,正因如此,我总觉得老顾的眼睛里住了个永远长不大的少年。
那日在阳台替他收晒好的军装,阳光穿过领口精密的布纹,在他正翻看《兵器知识》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他指尖划过新型无人机图片时,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竟与我相册里那张他49岁的阅兵照重叠。那时的他刚授衔,众人都感慨他这样的年纪肩膀上就已经将星闪耀了。
不过纵使肩章还带着硬挺的棱角,他却在镜头前偷偷对我比鬼脸,被我妈逮个正着,嘴里面叨唠着能不能顾一野你能不能认真一点。
暮色漫进客厅时,老顾正对着手机研究健康APP,老花镜滑到鼻尖也浑然不觉。
我妈端着西洋参茶过来,指尖掠过他的后颈,他突然抬头:"秀儿你看,松松这步战车模型我能拼到凌晨三点。"
他的语气里带着孩童般的得意,全然忘了半小时前还扶着沙发扶手缓劲儿。他鬓角的点点白发在落地灯暖光里泛着银蓝,像极了那年在边境守夜,月光结在钢枪上的霜。
昨夜起风,老顾执意要去院子里加固花架。我看着他踩着板凳,背影像张被岁月揉皱的纸,可当他转身时,手里攥着朵新开的芍药,那是我妈最爱的粉白色,他总说比当年洛阳的牡丹还要漂亮。
花瓣上的露水沾湿他指腹,他举着花冲屋子内喊"秀儿看"的模样,让我突然想起二十年前,他在幼儿园门口举着我哭丢的布熊,眼睛亮得像落满星子的夜空。
原来老顾的衰老,从来不是突然降临的霜降。它是不经意间梳头时悄悄挑出的白发,是他系鞋带时不自觉的停顿,是军事杂志上逐渐放大的字号。
可当他对着电视里的阅兵式挺直腰板,当他在深夜偷偷往我保温杯里塞温热的蜂蜜水,当他和高叔视频时又笑骂着翻出四十年前的老梗,那双眼睛里跳动的光,依旧是我记忆里永不褪色的,属于少年的、属于战士的、属于父亲的灼灼星火。
或许真正的衰老从不是外貌的变迁,而是当我们突然意识到,那些曾以为永远挺拔的身影,早已在时光里为我们弯成了遮风的港湾。
就像此刻老顾趴在书桌前,用放大镜研究我送他的智能手表,镜片后的眼睛眯成两道温柔的缝,却在看见心率数据时突然抬头:"你妈当年为我号脉算的心率比这准多了。"
原来有些少年感,早已融进血脉,化作守护所爱之人的本能,在岁月长河里,永远年轻。
老顾手术后的生活像被调慢了倍速的胶片电影,阳光在他常坐的藤椅上织出固定的光斑,保温杯里的西洋参按时凉在桌子上,连那台曾被他嗤笑为“电子镣铐”的健康监测仪,也在床头柜上找到了安稳的位置。
老顾在术后第三个清晨就把闹钟调快了十分钟,这是他二十年不变的习惯,却在听见血压仪的电子提示音后,又默默调回了标准时间。
我妈端着一杯温水进来时,正看见他对着手机里的体能训练计划皱眉,指腹在"禁止负重训练"的条目上反复摩挲,像在审视一份被篡改的作战方案。
军区的电话在上午九点准时响起,他接起时下意识要摸军装口袋里的钢笔,却触到了柔软的家居服布料。参谋在那头汇报演习方案,他听了两句便笑:"把沙盘照片发我邮箱,我在阳台上就能推演。"
阳光穿过他指间夹着的血氧仪,在玻璃桌面上投下淡金色的圆斑,倒比当年指挥部的作战地图更温暖些。
午后陪我妈在院子侍弄花草时,他总忍不住听着屋内我儿子看的动画片出神。各种超级英雄混着器械碰撞声飘进来,他握园艺剪的手会突然收紧,指节泛白,那是当年带兵突击前的习惯动作。
但很快,他就会把注意力转回到我妈新栽的蓝莓苗上,指尖轻轻拨开蜷曲的叶片:"秀儿你看,这株比我当年带的侦察兵还娇气。"
真正的转变,总藏在细微处。
从前批阅文件必用金属制钢笔的他,现在改用普通签字笔,说"握笔不抖才能签准字"。曾经能连续听三小时汇报的耳朵,现在每四十分钟就需要休息一下。就连他最爱的军事纪录片,也被我妈调成了20分钟自动暂停,—理由是"心脏需要缓冲时间"。
某个起风的傍晚,我看见他站在衣柜前对着常服发呆。墨绿色的将官服挂在衣架上,肩章的金线在暮色中微微发亮,像段凝固的时光。
他抬手摸了摸左胸口袋,那里曾别满勋章,现在却空着,因为医生说金属配饰可能干扰起搏器。最终他转身穿上我妈亲手织的灰色开衫,衣摆扫过垂落在腰间的智能监测仪,发出轻微的摩擦声。那是因为他这两天心率总是不稳,医生实在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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