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落,老顾已挺直脊背,肩章在日光下泛着冷硬的光,却在抬眼时,眉峰骤然软化,如积雪覆了枪尖。
"你好。"他指尖叩了叩金属椅面,发出清响,"刚刚那个老师告诉我笑笑是爬树摔到的,是哪棵树?"
老师的目光落在老顾肩膀上闪耀的将星上,这样级别的领导到他们军区小学来本就让他们紧张,此时就连校长都在外面厚着不敢进来,自己也生怕一个字随便说错话。
于是老师组织了一下语言,忙不迭指向窗外:"后操场歪脖子槐......树干有个树疤,孩子们总当台阶踩......"
我妈一听爬树本就有些紧张,再听到总有孩子踩的时候更甚,她的珍珠项链在锁骨处晃出涟漪,"槐树下积了半尺厚的银杏叶!踩上去能不滑吗?"
老顾垂眸看着我怀里的宝贝孙女,喉结滚动着发出低哑的"嗯"声,那声音像砂纸磨过枪管,糙粝里裹着柔软:"让后勤处在树根缠防撞条。"
他抬眼时,眸光扫过老师,却在触及闺女仰头望他的目光时,瞬间融成春溪,"以后课间派两个值日生盯着。"
我闺女这个情商一向很高的家伙,忽然伸手去够老师的蝴蝶发卡,指尖扫过对方手腕时,老师下意识缩了缩,那是再见到司令员之后的条件反射。
但下一秒,她已笑着摘下发卡,递到孩子眼前:"等笑笑伤好了,老师带你们给小树系红丝带好不好?"
"要系蝴蝶结!"我闺女眼睛弯成月牙,额角纱布边缘渗出的淡红,竟像朵开在雪地里的小花开在雪地里。
老顾起身抬手替她拂开碎发,指腹擦过胶带时,我看见他瞳孔里映着孙女的倒影,比瞄准镜里的星标还要清晰。
窗外阵风掠过,金黄的银杏叶扑在玻璃上,像谁撒了把碎金。
老顾的监测表红光渐隐,腕间青筋随着呼吸起伏,如远山轮廓般和缓。我忽然发现,他此刻垂眸看孩子的神态,与三十年前抱着我在军区操场看升旗时,一模一样。
老顾托着孙女的小屁股起身,军裤布料与金属椅摩擦出轻响。我伸手替母亲理了理被孩子扯歪的围巾,指尖触到她后颈潮湿的碎发——才惊觉她竟出了这么多汗。
既然小家伙没什么大事,我们就先带她回家。刚跨出医务室门槛,校长的皮鞋声便急促响起。
那人西装笔挺,领带却歪得像被风吹过的旗杆,看见老顾时,腰杆瞬间弯成军训时的四十五度角:"顾司令,实在对不住......"
老顾脚步未停,只侧头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暮色在他肩章上镀了层冷金,怀里的笑笑却忽然睁大了眼睛。
"安全问题.,一定要放在首位。"老顾开口时,喉结擦过孙女蹭来蹭去的小脑袋。
他驻足,银杏叶落在他发顶,竟与鬓角的霜白难辨彼此,"下周让后勤处把所有单杠螺丝加固一遍,沙坑填新沙,还有那棵树,周围必须安排安全措施。”
校长连声称是,镜片后的眼睛却不住往笑笑额角的纱布上瞟。
"走吧。"老顾转身时,脚下碾碎两片银杏叶。
我们忙不迭点头,却在看见校长仍僵立在原地时,我妈轻轻拽了拽老顾袖口:"人家也是担心,你别太严肃......"
老顾侧头看她,眼尾皱纹里漏出些笑意:"我什么时候严肃了?"他说着,忽然把笑笑往我怀里送了送,"我说的不对吗?”
“对对对,你说的对。但是啊,要是我和小飞说就没什么,从你顾司令口中说出来难免让人家紧张。”
老顾点了点头,随后回过头看了一眼仍旧毕恭毕敬站在原地的校长。
见老顾回头,校长愣在原地,看着我们四人影子在夕阳里拉得老长。
笑笑忽然从我怀里转身,挥舞着小手:"校长爷爷再见!"
老顾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替母亲拂去肩头的落叶,像在擦拭一件最珍贵的战利品。
车轮碾过满地碎金时,后视镜里的校长还在原地鞠躬。
老顾把保温杯递给我妈,她接的时候,两人指尖相触,像两片银杏叶轻轻叠在一起。
后排传来笑笑的哼唱,混着手中糖果的甜香,在暮色里酿成一坛温酒。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杨浩的消息框跳出来,我却按下锁屏键。
车窗外,最后一片银杏叶正飘向军区大院的铁栅栏,那里有盏灯已经亮起,像颗缀在暮色里的星星,等着我们,回家。
暮色漫进车窗时,我闺女忽然从我妈怀里扭成条小泥鳅,藕节似的胳膊搂住老顾的脖子,纱布蹭过他下巴上的胡茬。
老顾肩头微微一震,监测表蓝光在阴影里晃了晃,却在转头时,眼角皱纹都盛着笑意:"小祖宗又有什么要求?"
"爷爷——"她拖长音,鼻尖蹭过老顾的脸颊,"笑笑受伤了,要吃好多好多好吃的补一补。”
母亲被逗得直笑,指尖点着孙女鼻尖:"想吃好的不找奶奶?你爷爷连鸡蛋都煎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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