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洁。
昆明府外，延绵数里不绝的营地中气氛冷凝，往日人头攒动的喧嚣模样早已消失不见，就连那负责值夜的哨兵们也是脚步轻微，眉眼间涌动着不加掩饰的彷徨之色，不敢随意在这寂静的黑夜中发出声响。
自打太阳落山之后，东川府沦陷的消息就好似长了翅膀一样，迅速在营地中发酵弥漫，令得随同东川宣抚使禄威至此的东川狼兵们如考丧妣。
若非禄威及时出面安抚众人的情绪以及东川大长老禄勇及时率领着部分"妇孺老幼"与大军汇合，只怕那出征多日的东川狼兵们早就因思乡心切而"啸营"了。
不过即便如此，军中的士气仍是有些萎靡，毕竟摆在众人眼前的形势已是十分明朗:东川狼兵有家难回；朝廷援军旬日便到。
...
...
"到底是怎么回事？"
"尔等为何会出现在此？"
"老寨的族人们呢？"
灯火通明的王帐中，东川宣抚使禄威状若疯癫的朝着自己的同胞弟弟禄勇以及其他心腹咆哮着，凌厉的声音令在帐外梭巡的兵卒们纷纷驻足。
"大兄，官兵来势汹汹，他们用火器火炮开路，仅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便拿下了东川府城。"
"儿郎们，实在守不住呐.."
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窒息感，风尘仆仆多日的禄勇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原本在心中酝酿多时的说辞也忍不住颤抖起来。
此时此刻，他只觉自己兄长那双毫无感情的眸子就像一柄利剑，猛然插入他的肺腑之中，窥伺到他隐藏在内心的秘密。
听闻朝廷的援军仅仅用了一天不到的时间便拿下了易守难攻的东川府城，一直作壁上观的滇东土司普名声和沙源心中顿时咯噔一声，脸上也浮现一抹惊恐之色。
官兵的战力，竟然如此彪悍？
"放屁！"
"本王已经提前向镇雄府和乌蒙府的土司借兵，又将那刘渊留在府城，岂会连一日都守不住？"
禄威气急败坏的咆哮犹如惊雷，于人满为患的王帐中炸响，将众人的思绪猛然拉回到现实之中。
这位正值壮年的川南土司此刻就好似一头被激怒的猛虎，居高临下的审视着脸色惨白的胞弟，眼中冰冷似铁，根本不相信禄勇的解释。
他们川南土司平日里虽然摩擦不断，但在生死存亡面前却是同仇敌忾，一损俱损。
故此他在决心起兵南下之前，便提前与镇雄府和乌蒙府的土司们取得了联系，令这二府土司提前将麾下狼兵派遣至东川府，共抗朝廷的援军。
那东川府城依山而建，城池规模本就比寻常的城池要牢固，再加上镇雄和乌蒙两府的狼兵，纵使那官兵以火器开道，也不至于在短短一日的时间破城！
此事背后，必有蹊跷！
"兄长，事关我夷人生死，小弟岂会助长他人威风？"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禄勇又急不可耐的嚷嚷道:"兄长若是不信，大可随便去问。"
"官兵的火器，确实非人力能够抵挡呐！"
惊慌失措的喊叫声中，营帐中的气氛愈发剑拔弩张，那些关于官兵火器如何犀利凶猛的字眼，不知不觉间便抹去了在场夷人将校眉眼间的凶狠和戾气。
"好！"见禄勇那信誓旦旦的模样不似作假，禄威深吸了一口气，不再执着于这个问题，转而提高了嗓音，指向角落处的夷人将校:"那他们是怎么回事？！"
"纵使东川府城守不住，那咱们的老寨呢？！"
"你别告诉我，官兵同样用了不到一天的时间，便拿下了咱们的老寨？！"
东川老寨！
提及东川禄氏传承经营了数百年的老寨，坐在上首的几名土司纷纷屏住了呼吸，狭小的眸子中满是惊惶和紧张之色。
古往今来，他们这些土司之所以能够世世代代在这西南之地传承立足，除了远离中原核心，朝廷的掌控力有限之外，最大的依仗便是那坐落于山林间，道路陡峭险峻且前后有天堑所阻隔的老寨。
除非官兵的火炮能够"毁天灭地"，否则绝无可能在短时间内突破他们夷人的封锁。
假若官兵真的有这些本事，只怕那"改土归流"的大刀早就架到他们的脖颈之上，岂会让他们上蹿下跳至今。
"这倒是没有.."
许是做贼心虚，禄勇的声音明显减弱了许多，眼神也变得左右躲闪，不敢与自己的兄长对视:"官兵又不像咱们夷人，终日在这山林间生活，岂会那么快拿下咱们的老寨？！"
"主要是，主要是.."
说到最后，禄勇的声音已是微不可闻，即便是与他相对而立的禄威也是勉强才能够听到模糊的几个字眼:"主要是，我觉着挡不住官兵了，便索性带着咱们的族人撤退了.."
"未战先怯，弃寨而逃！"
尽管心中早有意料，但当禄威亲耳听闻，被他三令五申，理应亲自在老寨指挥，抵挡朝廷官兵的同胞弟弟竟然因为胆怯而丢下他们东川禄氏经营了数百年的老寨逃之夭夭，其眼前仍是一黑，剧烈的眩晕感随之在脑海中蔓延。
悔不当初！
早知今日，他说什么也不会将禄勇留在老寨！
"刘渊呢？"强忍住不断在喉咙中翻涌的痒意，禄威欲哭无泪的追问道，心中仍抱有最后一丝侥幸。
如若此事有刘渊在从参与，以那个汉人的本事，起码能够保住他们东川禄氏的三分元气，未来仍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额.."
提及昔日惨死在自己刀下的汉人，禄勇罕见的露出了一抹迟疑之色，不知该如何回应自己兄长的疑问。
"罪人！"再没有给禄勇开口的机会，禄威一脚将其踹翻在地，并毫不犹豫的抽出了腰间的长刀，准备将自己的同胞弟弟斩杀。
眼前的这个蠢货，居然在毫无准备的前提下，便领着老寨中的族人们出逃了？
人心惶惶之下，能够长途跋涉赶至这昆明府城的族人能有半数以上都是烧高香了！
难怪今日随同禄勇至此的"族人们"大多是些妇孺老幼，真正有能力，或者拖家带口的青壮们早就在半路脱身了！
谁能料到，他们东川禄氏落得如今这等有家难回的局面，居然是因为禄勇这个蠢货自乱阵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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