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伤势稍轻、神志相对清楚(或者说,被恐惧支配得尚能表达)的溃兵(包括那断臂校尉)被带了过来。
浓重的血腥味、汗臭味、焦糊味和深入骨髓的恐惧气息,瞬间弥漫在剑门关的城头,仿佛带来了一片地狱的缩影。
杨子钊一把推开试图阻拦、担心溃兵身上不洁或有诈的亲卫统领,几步冲到刚被拉上城头、瘫软在地的断臂校尉面前。
他高大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压迫感,居高临下,双目赤红如欲噬人,死死盯着校尉那双因失血和恐惧而浑浊的眼睛,厉声喝问,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窖里凿出来的:“说!给本将一字不漏地说清楚!利州到底怎么回事?!从头到尾!若有半句虚言,本将立斩不赦,将你挫骨扬灰!”
他的手已经按在了那柄镶玉佩剑的剑柄上,骨节因用力而发白。
断臂校尉被杨子钊身上散发出的狂暴杀气和上位者的威压所慑,身体抖得更厉害,如同秋风中的落叶。
但强烈的求生欲和对那支黑骑深入骨髓的恐惧,压倒了对眼前这位将军的畏惧。
他强忍着断臂处钻心的剧痛和灵魂深处未曾散去的惊悸,断断续续,却努力清晰地复述起来,声音依旧嘶哑难听,但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战锤,狠狠地敲打在周围所有守军的心上,将他们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敲得褪尽。
“将……将军……朱雀军……太……太邪门了!他们……他们攻城……根本不是……不是我们想的……那种硬打……”
他眼中闪烁着恐惧的余烬,仿佛那冲天的大火仍在眼前燃烧。
“城里……城里早几天……就不对劲了……先是最大的粮仓……莫名其妙……半夜起火……火势冲天……烧掉……烧掉大半存粮!救都救不及!然后……好几个负责城防的军官……夜里在营房……在自家……被人无声无息地割了喉咙……死状极惨……人心……人心一下子就乱了……接着……是城里几口主要的水井……被人……被人投了毒……虽不致命……但好多兄弟……上吐下泻……拉得脱了力……站都站不稳……”
校尉的声音带着哭腔,那是被无形之手扼住喉咙的绝望。
“攻城那天……天还没亮透……正是人最困乏的时候……城里……城里好几个地方……同时……同时燃起了大火!火势冲天!风又大……像是老天爷也在帮他们……根本……根本救不过来!尤其是……是靠近北门军营和象兵营的地方……烧得最旺……存放草料的地方全着了……火借风势……一下子……就烧到了象兵营那边……”
校尉的呼吸变得急促,仿佛再次被浓烟呛到,“乱了……全乱了!百姓哭爹喊娘……到处乱跑……士兵找不到自己的长官……建制全散了……象兵的大象……被冲天的大火和浓烟……惊了!发狂了!在城里……横冲直撞……见人就踩……见墙就撞……踩死踩伤无数……自己人!都是自己人啊!惨……太惨了……”
他闭上眼睛,似乎不忍回忆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就在这最乱的时候……北门……北门突然……从里面被打开了!!”
校尉猛地睁开眼,眼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恐惧,“是……是张玉祥那个天杀的狗贼!带着他的心腹亲兵……砍杀了守门的弟兄!朱雀军……朱雀军的主力……就像……像决了堤的洪水……又像……像地底下冒出来的鬼兵……一下子就……就涌了进来!黑压压一片……他们根本不列阵……分成无数小队……十人一伙……五人一群……专往混乱的地方钻……见人就杀……见火就放……配合得……像一个人!我们的人……被大火分割……被惊象冲散……被毒药削弱……根本……根本组织不起来像样的抵抗……像没头的苍蝇……一群群地倒下……像……像被割倒的麦子……”
“巷战……惨啊……将军……太惨了……”校尉的声音带上了无法抑制的悲恸,眼泪混合着血污流下,“朱雀军那些步兵……三五一组……配合得天衣无缝……前面的人举着大盾……挡箭挡刀……后面长矛毒蛇一样刺出来……专捅要害……再后面……还有弩手……躲在暗处……嗖嗖地放冷箭……百步穿杨……专射我们的军官和旗手……我们的人……一群群地倒下……根本近不了身……”
“杨将军和南诏蒙舍龙……见势不妙……知道城守不住了……想带着亲卫精锐……从西门突围……想退往……退往咱们剑门关这边……起初……起初还算顺利……仗着亲卫悍勇……冲出了城……可是……可是刚出城不到三里……刚进一片林子边的开阔地……”
校尉的瞳孔骤然放大,仿佛再次被那超越想象的恐怖景象攫住,声音陡然变得尖锐、扭曲,充满了非人的恐惧,“就……就撞上了……那支……那支黑骑!!”
他全身剧烈地痉挛起来,仅存的右手死死抓住地面,指甲在石板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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