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已经好起来了,明明搬出侯府后再没有发过癔症的人,怎么突然间就又……
倏然,他的脑海里是陆念挥剑的模样,六亲不认,又癫又疯,伤人伤己;也是青石板地砖上的那染血的脚印,扎得人呼吸困难。
他怕死了大姐那副样子。
他不想大姐再犯病犯成那样!
陆骏喃喃自问:“大姐这辈子什么难听话都听过,怎么会……”
回答他的是阿薇。
“因为这是她听过最最难听、最最诛心的话。”
这是阿薇在蜀地庄子上照顾陆念的那两年间,慢慢知道的事情。
“你会遭报应的。”
类似的话,陆念听过很多很多次。
“性子这般强硬不知变通,早晚遭报应!”
“女儿生下来体弱,就是你的报应。”
“你母亲死得早,定是你上辈子行事不端的报应!”
“人呐,还是要积德行善,你多去拜拜菩萨、吃斋念经,给阿薇求个平安。”
陆念并不是那种虔诚的信众。
她会给早亡的母亲办家庙、摆道场,但她并不是一心向佛,把改变和追求都寄托在菩萨恩典上。
可余如薇的身体太弱了。
弱到,陆念愿意用一切办法去祈求女儿能康健一些。
为此,她愿意三步一拜上高山,愿意长年茹素求平安。
她不信什么报应,却也求着自己身上的孽障能少些、再少些。
只是,那从来不是陆念的孽障,是毒,是余家那污浊不堪的内里催生出来的扭曲、焦躁的恶毒。
陆念醒悟的那日,时隔多年吃了荤,又吐得昏天暗地。
她拿起了刀,用自己的方式去回报、去了结。
于是,她又听到了那些话。
“陆念,你会遭报应的!”
“你不怕报应到你女儿身上?”
“活该你娘死得早,活该你女儿活不长!”
“你下辈子都要受报应!”
那些恶毒的话语仿佛咒语枷锁,沉沉拘在陆念身上。
她疯她癫她狂,她抱着余如薇的骨灰坛子痛苦不已,病得浑浑噩噩。
阿薇记得那时的陆念。
她和闻嬷嬷用了差不多两年,让陆念的病情缓解下来,让陆念能够好好用食、甚至喜欢上用食。
陆念有了明确的目标,她们一步步走到今日。
偏偏、偏偏就被章瑛那榆木脑袋,口不择言中说了最不该说的话。
阿薇凑近了陆念,直直看着她的眼睛,低声重复着,想把陆念的涣散的心神拉回来:“没事的,您听我说,没事的。一报还一报,都还回去了,就都了结了。”
“我陪着您,您看,今儿中秋呢,我们说好了看月亮、吃月饼。”
“您不是最喜欢春晖园的月亮了吗?”
“我做了那么多月饼,有您喜欢的豆沙蓉。”
说着,阿薇下意识想拿月饼来给陆念看,望向桌上,却只剩空荡荡的。
那装了月饼的食盒在先前的碰撞中落到了地上,散落在不远处,不成型、也吃不得了。
眼泪终是落了下来。
阿薇抵着陆念的额头,抽泣着道:“我重新做,好不好?”
回答她的不是陆念,而是章瑛。
陆致一个半大小子,全神贯注下倒是能管住章瑛,但他无法不担心陆念,时不时就抬头看向陆念和阿薇。
缓过来劲的章瑛抓住空隙,悄悄拔下了头发上的簪子。
一手挥舞逼退陆致,一手扯出口中抹布。
“你也会怕报应?”章瑛的声音尖锐,“你害我们时,就没有想过要遭报应?”
“你多么爱你母亲啊,你为了她可以和继母拼命,你甚至为此把岑家都弄倒了!”
“你也那么爱你女儿,你谁都不在乎,就只在乎母亲和女儿!”
“你怎么能挑拨别人家的母女情谊!”
陆致几次想去拦她,都被章瑛手上胡乱挥动的簪子给逼得靠近不得。
阿薇赶忙捂住了陆念的耳朵,不让她听章瑛的话。
章瑛没有停下来。
“我诅咒你!”
“咒你母女离心!咒你白发人送黑发人!”
“咒你下辈子丧母!下辈子也断子绝孙!”
话语中的恶意让陆致目瞪口呆。
陆骏脸色黑得厉害。
他自然认出了章瑛,论年纪,章瑛比他小,论辈分,章瑛嫁给岑哲后大了他一辈,往常陆骏就不怎么和他们夫妻打交道。
但这一刻,章瑛这些话让他气急起来。
“你有病啊!”陆骏怒道,“跑到别人铺子里来诅咒人,你和你母亲有什么纷争,你们母女解决去!”
看着月光下刺目的簪子,他又去叫阿薇:“别与她纠缠,你带你母亲先走。”
阿薇没有动。
她听不见陆骏的话,反倒是章瑛的暴言钻入了脑海之中,激得她血气翻滚。
她看到的,是陆念那震动的瞳孔,那么愤怒、那么悲痛。
那眼瞳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卷着陆念沉下去,也把她也一并拉扯下去。
沉得厉害,痛得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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