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后来,案子还是改判,底下人顶了罪。”
“我们在镇子里只晓得个结果,俱是愤怒不已,我们不知道衙门已经尽力了,不知道大理寺三连打,只看到一个真凶脱罪、官官相护的结局。”
“早几年,安娘子的兄长为了一个真相,失手打伤了真凶,被判了死刑,他在华山失足了。”
“顾家那对兄妹坚持开棺,也是闷头走到黑,改判之后,他们消失了,我不知道他们是隐姓埋名逃了,还是被害了。”
“安娘子那婆家,闭口不谈案子,在我们离开那镇子之前,他们就先搬走了。”
是他们愿意走这崎岖又无法回头的山路吗?
是阿薇不愿意用正经法子解决金家的冤屈吗?
沈临毓听得懂阿薇的未尽之言,也听出了阿薇话语中无奈背后更深的愤慨。
倏然地,沈临毓想起他先前听说过的,阿薇姑娘心情不好时,会切一篮又一篮的菜,会通宵达旦的炖一锅肉……
当她看到杀害三位娘子的真凶逃脱之时,想来,一定也是如此消解心中的情绪的吧……
不仅受困于金家的冤,阿薇姑娘也一样看得到身边人的悲苦。
不论是熟悉的陆夫人,还是仅仅面识的顾家兄妹。
心善,所以对受害之人同情,也对施害之人憎恶。
放下勺,沈临毓思索一阵后,温和地道:“那案子的确是一桩冤案,从施压重判安兄长,到三连打让真凶脱罪,地方官员有人尽力了,有人官官相护。
死刑需大理寺复核,本意是限制地方,但实际施展时,依旧空子极多。
朝廷有力所不及之处,太远了,看不到那些阴霾,因而更需要一双眼睛去看到它,解决它。
三司衙门、镇抚司等等,眼睛还是太少了。”
阿薇没有急于质疑什么,先听沈临毓说。
毕竟,不管郡王爷当时如何不赞同她让岑睦“失踪”了,也能体谅她的初衷,选择与她站在一边。
况且,王爷昨夜的将计就计,才是他在遇着“难事”时最直接的应对方式。
都是一路人,那听了也就听了。
沈临毓说到这儿顿了顿,才叹息着道:“这么说也不全然对。
明亮的眼睛还是有的,就像阿薇姑娘你。
当时的你看到了,你没有能耐替他们解决,又无法让做事的人看到,所以才不够。”
“是啊,”阿薇淡淡笑了下,虚虚指了下沈临毓,“王爷手里有镇抚司,所以大部分事情,你看到了,你想解决,就能解决。
小部分事,王爷清楚我指的是什么,你也迫不得已、和我一样走华山。
王爷认为,论起对错来,圣上对吗?”
“就如我刚才说的,山高皇帝远,地方上的一些事情是京城中力所不能及的,若缺少一双明目,便会养出一群欺上瞒下的土皇帝,”沈临毓一点都没有回避这个问题,又或者说,正是在面对被君恩沐浴的阿薇时,他才能说得这么一针见血,“京城里也一样,看着是近在咫尺,但也有一叶障目和灯下黑。圣上需要有一双明目,但在那之前,他要有一颗明心。”
沈临毓说到这里突然笑了下,笑容里,全是讽刺。
“巫蛊案是有人故意设计不假,有安国公这样浑水摸鱼、铲除异己的也不假,还有岑文渊那样落井下石的。”
“但这些计策能成,归根结底是圣上的心落在了‘有罪’上。”
“他是一言九鼎的天子,没有外戚、权臣虎视眈眈,强硬逼迫他,也没有需要制衡之处,不得不弃车保帅。”
“他认定了大哥有罪,认定了所有维护大哥、支持大哥的人有罪。”
“陆夫人上次说得很在理,他对权力的追求胜过一切,当时,即便太师不为大哥奔走,事情结束之后,金家也会有其他麻烦缠上来。”
“直至今日,他都没有为此后悔过。”
“好像还是有几分懊悔的,当时杀人太凶了,血流成河,落在史书上,要被史家评一句残暴。”
“他想要个好名声,所以你看,他近些年收敛了,砍也不砍人全家了,倒是在章家这儿又犯了旧病。”
“如今回想起来,许是他更介意羽翼日渐丰满的李崇等人,他下手越狠,李崇为了不重蹈大哥覆辙,就会越挣扎。”
“挣扎下、出各种昏招,镇抚司便能借题发挥了。”
就如昨夜那场截杀一般。
李崇、李巍互生心眼,反倒给了沈临毓一个好由头。
“王爷的确了解圣上,”阿薇叹道,“我前回就问过你,你说不会傻到把他当父亲。
今日我再问一句,失去了明心的皇帝,会弃明投暗吗?
你都能为了废太子砍自己好几刀,总不至于还寄望于废太子和圣上摒弃前嫌、父慈子孝吧?”
阿薇的声音不重,话题却足够沉。
沈临毓原本还稍显放松的坐姿变得端正。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阿薇,答道:“我的答案自然也与上一次一样,我已经过了天真的年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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