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城的秋日来得很快。微冷的风卷着渭河的水汽掠过城墙，拂过街道，最后消散在郊外的田野间。赵老六紧了紧身上的粗布衣裳，将手中的锄头狠狠砸进刚解冻的土地里。
"听说了吗？朝廷又要改规矩了。"隔壁田垄的王二狗凑过来，压低了声音。
赵老六头也不抬："改来改去，还不是咱们种地的交粮纳税？"
"这次不一样。"王二狗神秘兮兮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儿子从城里带回来的报纸，说要把天下分成省、市、县什么的好几级，以后交税直接交到县里，不用经过那么多道手了。"
赵老六这才停下动作，粗糙的手指在报纸上摩挲。他不识字，但那方正的黑色字迹和鲜红的官印却做不得假。这些年，朝廷的政令越来越频繁地通过这种叫"报纸"的东西传到乡里，比从前官府贴告示快多了。
"少几道手？那中间那些老爷们吃什么去？"赵老六嗤笑一声，却见远处尘土飞扬，一队骑兵正朝村子疾驰而来。
骑手们沿途高喊，"朝廷有新令，关系每家每户！里正聚集人手。"
赵老六和王二狗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下农具。朝廷政令不可怠慢，这是大秦立国以来就刻在百姓骨子里的规矩。
空地上已经挤满了人。里正站在台阶上，身旁是一名穿着官服的年轻人，手里捧着一卷竹简。
"奉朝廷令，即日起，我大秦地方行政划分为省、市、县、镇、乡、村六级。"里正的声音洪亮，"咱们槐树村隶属于咸阳乡、渭城镇、长安县、京兆市、关中省。"
人群中响起嗡嗡的议论声。赵老六听得云里雾里，只记住了"长安县"和"咸阳乡"这两个名字。
那年轻官员上前一步："诸位父老，新政施行后，赋税将直接由县衙征收，再按比例逐级上缴。中间环节减少，损耗自然降低。朝廷预计，今年秋税可减一成。"
这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层层涟漪。减税一成！赵老六瞪大了眼睛，他种了一辈子地，从未听说过朝廷主动减税。
"还有，"年轻官员继续道，"各县将设立'民事堂'，专门处理百姓诉讼。以后有纠纷不必远赴郡城，在本县就能解决。"
赵老六想起三年前为了地界纠纷，不得不徒步两天去郡衙告状的经历，心头一热。若真能在县里解决，不知省下多少工夫和钱财。
宣讲结束后，赵老六拉住正要离开的年轻官员："大人，这新政...当真不会变卦？"
年轻官员笑了笑，从袖中取出一份报纸递给赵老六："老丈请看，这是朝廷邸报，上面盖有官印。新政乃大王钦定，岂会朝令夕改？"
赵老六接过报纸，虽然看不懂文字，但那鲜红的印章却让他莫名安心。大秦的印章，从来说一不二。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南陵郡守府内，气氛却截然不同。
"荒谬！"郡守郑元培将手中的邸报狠狠拍在案几上，"千年沿袭的郡县制，说改就改？我等郡守转眼就成了什么'市长'，品级还降了半级！"
下首的几位县令面面相觑。南陵郡富庶，郡守一职向来是肥差。如今郡改市，不仅权力缩水，那些隐形的收益恐怕也要大打折扣。
"大人，朝廷此令已下，恐怕..."年纪最长的江陵县令小心翼翼地开口。
郑元培冷笑一声："朝廷远在咸阳，哪知地方实情？新政细则尚未明确，我等大可...灵活执行。"他环视众人，"诸位难道甘心权力被削，利益受损？"
县令们低头不语。他们心知肚明，郑元培所谓的"灵活执行"，无非是阳奉阴违，拖延新政实施。
"传令下去，"郑元培捋着胡须，"各县暂且按旧制运转，待朝廷催促再做打算。至于减税...先看看其他郡县如何应对。"
就在南陵郡官员密议如何应对新政时，咸阳宫中的御书房内，烛火通明。
"大王，各郡对新政的反应不一。"太政相冯去疾恭敬地呈上一份奏折，"关中、河东等地执行迅速，百姓反响良好。但南陵等郡似乎...有所迟疑。"
秦王嬴政接过奏折，目光如炬："迟疑？还是抵制？"
冯去疾微微低头："据密报所述，南陵郡守郑元培召集属下县令，意图延缓新政实施。"
"郑元培..."嬴政指尖轻叩案几，"先帝在时，他就以贪墨闻名。如今新政断了他们的财路，自然不甘心。"
"臣请亲赴南陵，督办新政。"冯去疾肃然道。
秦王摇头："杀鸡焉用牛刀。先派御史巡查，查到证据后，按照大秦律法处理。"
次日清晨，赵老六破天荒地起了个大早，走了十里路到镇上，找到识字的老先生，请他读报纸上的新政详情。
"...县级官府将设立民政、财政、司法三司，直接对接乡村..."老先生抑扬顿挫地念着，"百姓诉讼可直接递状至县司法司，不得收取任何费用..."
赵老六越听眼睛越亮。这新政不仅减税，还免了告状的"门包"钱！他想起去年邻居李四为了告状，光给衙役塞钱就花了半石粮食。
"老丈，这报纸能借我拿回去吗？我想让村里人都听听。"赵老六恳求道。
老先生笑着将报纸递给他："拿去吧。朝廷这次是真心为百姓着想啊。"
回村的路上，赵老六遇到了县里派来的差役，正在丈量土地。
"老丈，朝廷新政要求重新丈量天下田亩，以后按实际面积征税。"差役态度出奇地和善，"您家的地在哪？我们这就去量。"
赵老六心头一紧。以往量地，少不得要给差役塞些好处，否则一亩良田能被量成八分。他下意识摸了摸怀中仅有的几枚铜钱。
"老丈不必担心。"差役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胸前崭新的腰牌，"新政严令，丈量土地不得收取任何费用，违者重罚。您看，我们连午饭都自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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