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固款款坐回座位,抖抖宽袍,正正高冠,掸掸大袖。
“别以为批过几个奏章,就懂治国之道了。哼,让鄙人好好给你上一课。蜜丸的背后是什么,我长话短说地告诉你——我怕你来不及听完就抱憾归西了。
“蜜丸是什么,你以为它只是小小的迷魂药么?不是!它是上明的投名状,是敲开西方大门的敲门砖!你这样的年轻人,眼界只在东大陆吧,以为上明国作为东大陆的宗主国已经到头了吧。我告诉你,但凡你看得远些,就该知道西方的国家远在我们之上!那里才是真正的上邦,真正的极乐世界!
“你可知,在西方上国,人人都安居乐业。那边没有打家劫舍的贼人,没有贪官污吏,没有暴虐的君王。不是因为他们有多富足,而是他们有蜜丸。你以为这是饮鸩止渴,自欺欺人吗?不是。天下茫茫苍生,聪明人寥寥无几。而举国的财富,也只掌握在这寥寥无几的人手中——这是‘损不足以奉有余’的人之道。那么那些‘不足’,该怎么办呢?越发不足下去,他们就要游民聚义,揭竿而起啦!若是兵戈相见,以暴制暴,只会让国家雪上加霜,加速灭亡。所以西方上国的办法是,用蜜丸安抚民众,让他们沉浸在臆想出来的虚妄之乐中——正所谓‘绝圣弃智,民利百倍’也!
“没错,蜜丸就是西方人带来的。他们想做的,仅仅是帮助我们,把东大陆变成和西大陆一样的极乐世界。这么好的法子,正良帝却不能领会其精髓,一意孤行要强行禁止。殊不知不但绝了天下大同之路,更是触怒了西方上国!他们将治国之策倾囊相授,我们却不识抬举。西方上国因此派兵来犯,实际上是师出有名。本来与人道个歉,重新放开蜜丸,此事也就摆平了;可邠王硬要逞强打胜仗,搞得上明和西方上国的关系急剧恶化,两败俱伤。后来崇明帝和顾皇后让了多少步,才与西方上国签订条约,重修于好。当年正良帝禁蜜丸的时候,把蜜丸说得一无是处,这种理论已经在百姓心中根深蒂固。到了崇明年间,崇明帝又不敢将正良帝的政绩推翻。因此他有放开蜜丸的心思,却没有放开蜜丸的名头——这是个艰难的计较,必须从长计议。
“条约里,西方上国提出了要求:要我们在云方建立菌料厂,自主生产蜜丸。他们把提炼蜜丸的技术传授给我们,而我们将每年产出的蜜丸回馈给他们,作为补偿。所以你问我,我是怎么知道朝廷会重新启用蜜丸的,哈哈哈……我一直都知道,从几十年前就知道,从崇明二年建立菌料厂的那天起就知道!为了稳固帝制,为了士大夫的利益,为了长治久安,蜜丸也得放开!”
“一派胡言!”顾平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蹦起来,拍案驳斥道,“让国家长治久安应该以民为本,而你口口声声都是君主和士大夫的利益。用这等恶劣手段蒙蔽民众以供养上层阶级,简直是本末倒置!”
“你?你刚不是……快不行了吗?”董固惊得合不上嘴,吓得浑身哆嗦。“你你,你要干什么!”
顾平不跟他废话,拿起桌上的银酒杯,“啪”地掷在地上;接着又伸手来抓董固。
“你你你、你可不要乱、乱来啊!我我、我、我警告你!你胆敢动、动我一根毫毛,太后不会放过你!”董固吓得四处乱躲,“来人!来人呐!”
一直在门外蹲守的南宫奚听到摔杯号令,立刻持剑破门而入,从顾平身侧钻过去。他见董固躲在桌子另一边,便单手撑着桌子,鹞子翻身跳到董固身后。说时迟那时快,不及董固反应,南宫奚手起刀落把他抹了脖子。
“呼!”南宫奚擦擦头上的汗,“哥啊,忘了问你,你想知道的那些问题都问清楚了?”
“问清楚了。”顾平答。
“好!呵呵!老毒虫,还想害我哥哥?真是不自量力!”南宫奚冷眼看着董固的尸首,啐了几口,又踹了几脚。
“天道好轮回,你亲手了结他,也算为邠王报仇了。”顾平看董固的眼神仍然满怀恨意。
“哥,你喝了那酒,没事吧?”南宫奚回过头来对着顾平,上上下下好一番检查。
“没事。我是怕套不出他的话来,装中毒的。不过要不是有你在,我确实不敢轻易喝他的东西。”
“嗨,真正的解毒大师可是参水婆婆,你该谢她才是!”
南宫奚用云方方言冲门外叫喊一声,一个穿着蜡染衣裤、包着麻布头巾的婆婆迈着小碎步进了门来。这婆婆身材矮小,远看像个孩童;一只眼睛明亮,另一只眼睛被白翳覆盖,已是瞎了;缺一颗门牙,却从不忌咧嘴微笑;皮肤黑亮,双手粗糙,俨然一副普通农人的样貌。
“盘婆婆!”顾平后退一步,躬身给参水作了一个长揖。
盘婆婆笑吟吟地,叽里呱啦讲几句顾平听不懂的话,又伸手摸摸他的头。她转眼忽地看到地上的尸身,“啊呀”一声收起了笑脸。她走到董固身边蹲下,往死者怀里好一番摸索,摸出几个小布包,塞进自己的挎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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