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北京裹着灰蒙蒙的雾霾，苏明站在国贸三期37层的落地窗前，手里攥着刚打印出来的体检报告。胃癌晚期四个字被中央空调吹得簌簌作响，他望着楼下火柴盒大小的车流，突然想起十年前刚入行时，师傅说过的那句话："咱们这行，卖的是别人的人生。"
玻璃倒影里浮现出女儿小雨六岁生日时的笑脸，那天他签下了职业生涯最大一单年金险。客户是位肝癌晚期的大学教授，颤巍巍地在受益人栏填下私生子的名字。当时他还不懂，为什么那人要在遗嘱夹层藏着一张泛黄的母子合照。
"苏经理，王太太的理赔材料..."助理小林推门进来，看见他慌忙把药瓶扫进抽屉。这个跟了他五年的姑娘永远不会知道，上个月那个暴雨夜，她急性阑尾炎住院时垫付的八千块，是苏明偷偷当掉了结婚时给妻子买的金镯子。
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妇产医院的号码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苏先生，您太太今早出现急性肾衰竭，需要立刻进行透析..."护士的声音像隔着深水传来。他盯着电脑屏幕里刚提交的200万重疾险理赔申请——那是客户陈先生为患白血病的儿子准备的救命钱。
地铁通道的穿堂风割着脸颊，苏明把羽绒服裹得更紧些。保温桶里飘着当归鸡汤的香气，这是他用最后半克藏红花换来的。转过拐角时，熟悉的咳嗽声让他僵在原地。穿着褪色工装的清洁工正佝偻着擦地，那背影分明是三个月前找他买意外险的张大爷。
"不是说回老家养病了吗？"他冲过去攥住老人冻裂的手，触到满掌老茧里嵌着的碎玻璃渣。原来所谓的"工地意外身亡就能赔50万"，不过是黑中介教老人演的苦肉计。急救车呼啸而过的红光里，他摸到老人贴身口袋里的遗书，落款日期是买保险的第二天。
病房消毒水的气味刺得眼睛生疼。妻子小雅躺在蓝白条纹的被单里，手臂插着三根输液管，却还笑着展示手机里小雨的素描作业。"你看，女儿把我画成戴皇冠的公主呢。"他低头咬碎舌尖才忍住哽咽，那画纸边缘分明有被泪水晕开的痕迹。
深夜的办公室键盘声清脆如刀。苏明盯着陈先生理赔案的红色警示框——"疑似带病投保"的拒赔通知正在系统里闪烁。监控录像显示客户儿子三年前的体检报告被刻意撕去了关键页，而陈先生此刻正跪在ICU走廊，额头磕在瓷砖上的闷响仿佛穿透了六十公里光纤。
当典当行老板第五次催问金镯子赎期时，苏明正站在肿瘤医院的楼顶。寒风中飘来儿童病房的钢琴声，弹的是《虫儿飞》。他摸出那张皱巴巴的胃癌诊断书，突然想起自己给女儿买的成长险里，有个附加条款叫"投保人身故保费豁免"。
最后一次晨会，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西装站在荣誉墙上。二十年司龄铜牌在"百万圆桌会员"奖杯旁幽幽发亮，新人们不知道这个总是最早到岗的前辈，办公柜最底层锁着十三本客户遗孤的成长相册。当他晕倒在理赔部打印机前时，手里还攥着给张大爷孙子办的助学基金申请表。
葬礼那天下着冻雨。小雅抱着骨灰盒听经理念悼词："苏明同志累计送出理赔金1.2亿元，服务客户超三千人..."她突然笑出声，想起丈夫弥留时说的胡话："帮我查查23日那单...王太太的乳腺癌病理报告该更新了..."
三个月后的春天，陈先生举着"保险骗人"的横幅冲进营业厅。没人注意到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默默擦掉了玻璃门上的红油漆，她胸前别着的钢笔，是爸爸用最后季度奖金买的生日礼物——笔帽里藏着小纸条："小雨，理赔金到账那天，记得给张爷爷孙子买新书包。"
当年度杰出保险代理人颁奖礼直播时，小雅正往苏明墓前放一束白菊。碑前堆满匿名送来的康乃馨，其中一朵别着泛黄的便签："苏大哥，当年您偷偷垫付的剖腹产押金，今天终于攒够还您了。"落款是十年前某个暴雨夜浑身湿透的打工妹。
风起时，所有花瓣都朝着CBD的方向纷飞。那座苏明凝望过千万次的玻璃大厦里，新来的实习生正对客户微笑："请您放心，这份保单会永远守护您爱的人。"窗外云层裂开一道光，恰如二十年前那个青年在培训手册写下的第一行字："保险是活着时的诺言，是死后仍在延续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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