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变电站监控室里，林修远的手指悬在触摸屏上方微微发抖。PLC编程界面泛着幽蓝的光，映得他眼底的血丝像烧断的保险丝般猩红。控制柜后方的变压器发出低频嗡鸣，这声音让他想起苏晚孕晚期时总说耳畔有持续蜂鸣，当时他还笑称这是儿子在母体里调试电路。
"林工，3号主变油色谱数据异常。"对讲机里的声音让他太阳穴突突跳动，液晶屏上的乙炔含量曲线正在突破安全阈值。他抓起安全帽冲进设备区时，看见自己呼出的白雾在探照灯下凝结成冰晶，像极了两年前苏晚做试管时冷藏柜里那些胚胎培养皿表面结的霜。
他们曾在110kV配电室里分享过带着变压器油味道的初吻。彼时苏晚还是刚入职的继保调试员，总爱把万用表探针别在耳后当发卡。她调试微机保护装置时睫毛会随着继电器的咔嗒声颤动，那种精密仪器般的脆弱感让他忍不住在整定值计算单背面写情诗。
"注意呼吸频率。"主治医生去年冬天的话突然在耳鸣中炸响。林修远扶着GIS组合电器的瓷套喘气，防寒服里的冷汗正顺着脊柱上的手术疤痕往下淌。三个月前胸外科主任从第五肋间隙取出那个核桃大的肿瘤时，他特意要求用可吸收缝合线——不能让苏晚发现他偷偷做了开胸手术，她正怀着他们第三次试管才成功的双胞胎。
此刻绝缘手套里的手指开始发麻，他知道这是化疗后遗症。上个月在500kV升压站验收时突然咯血，鲜红落在苍白的接地铜排上，像苏晚第一次流产时手术单上的痕迹。他把带血的纸巾塞进SF6气瓶周转箱，转头对徒弟笑说北方干燥容易流鼻血。
"林工！快撤出设备区！"安全员的吼叫混着主变过载的尖啸刺破耳膜。林修远仰头望着35kV母线桥上闪烁的电弧，想起上周夜班时苏晚发来的四维彩超图。屏幕里两个蜷缩的胎儿轮廓，像极了他办公桌上那对并联运行的电流互感器。
爆炸的气浪掀翻安全围栏时，他最后看见的是自己手机屏保——结婚照里苏晚戴着他们用继电器线圈改造的婚戒。那枚缠绕着0.1mm漆包线的铂金指环，此刻正随着220kV断路器炸裂的铜触头飞旋在空中，在火光里划出璀璨的费马螺旋线。
当苏晚挺着七个月的肚子冲进医院时，ICU的玻璃窗正映出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她颤抖的手按在丈夫胸前的纱布上，摸到皮肤下埋着的化疗港凸起，突然想起上周帮他搓背时这个陌生的硬块。林修远当时笑着说这是变电站辐射造成的骨刺，还调侃说等孩子出生要给他们做防电磁辐射的婴儿服。
"患者脑部存在弥漫性轴索损伤。"主治医师的眼镜片上跳动着心电监护仪的绿光，"这种特重型颅脑损伤，通常发生在高速旋转...就像变压器绕组承受突发短路电流时的扭曲形变。"
苏晚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她想起上个月在书房发现的止疼药，想起丈夫凌晨归来时工作服上的焦糊味，想起他总把产检报告折成继电保护定值单的样式。此刻胎儿在腹中剧烈踢打，像在模拟屏上疯狂闪烁的事故信号。
第七天傍晚，当夕阳把呼吸机管路染成熔融态铜排的颜色时，林修远的瞳孔开始扩散。苏晚把胎心监护仪的探头贴在他渐冷的手腕上，两个120次/分的心跳声在寂静的病房里交织成差动保护的谐波。她终于明白丈夫坚持要给双胞胎取名"继安"和"保宁"的真正含义——那是他毕生调试的继电保护装置上最常出现的两个指示灯。
葬礼那天，苏晚抱着骨灰盒走进空荡荡的主控室。触摸屏上还留着林修远未完成的程序：模糊PID控制算法里嵌套着给孩子们取的乳名，故障录波文件的注释栏写着"晚晚孕吐食谱"，甚至在变压器油温预警程序里藏着句"若超温则发送我爱你"的隐藏代码。
当她把脸贴在仍有余温的服务器机柜上，忽然听见硬盘阵列发出规律的咔嗒声。那是林修远生前设置的定时任务——每天凌晨三点，系统会自动往她邮箱发送变电站的《运行日志》，每份报告末尾都用二进制代码写着" "，翻译过来是永不消磁的"AD"（Always Darling）。
次年惊蛰，当苏晚在育儿室调试婴儿监护仪时，变电站传来新入职技术员的惊呼。在退役设备的存储区，有人发现林修远的工具柜深处藏着未完工的金属胚胎模型，精密的铜绕组构成双胞胎的胎形，每处焊接点都缀着从婚戒上熔下的铂金。柜门内侧刻着氧化变黑的字迹："当电流过载时，保险丝会为所爱之人熔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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