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时候,越是想要躲避别人的眼光,找个好像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藏起来,就其实越难如愿。
李昭一怔,随即轻声道:“老大人此言有理。”
岂料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孟长山便哑然失笑,头发花白的老人给自己倒了杯茶,“殿下的脾气太好了些,竟然这种屁话听了都不生气。”
李昭微笑道:“老大人是两朝老臣,当朝的宰辅,又是读书人的领袖,有些时候说话,旁人当时听不明白,也不会说些什么,只觉得自己可能有些愚笨,等回家之后再多想想,要是还想不明白,也不能说是老大人的问题,只能说是自己实在是太笨了,都不配跟老大人说话。”
孟长山笑呵呵开口,“这样的人,老臣碰到过很多,不少都是学问不错的后生,没见到老臣之前,口若悬河,神采飞扬,见到老臣之后,反倒是就畏畏缩缩,说些话,也要揣摩再三,稳妥为主。老臣倒是清楚,无非是觉得老臣有些名气,又是朝中重臣,所以说话就只好小心一些,但老臣虽然多读了那么些年的书,却不见得都是对的,一些圣贤学问,也有弄不清楚的时候啊。”
“读书人,尊重前辈是好事,但要是连一点自己的想法都不敢说,都不敢提,那就很不好了,要是有话都憋着,只觉得年纪大的老王八说的话是对的,那一代接着一代下去,这还有个什么意思?”
孟长山自嘲一笑,“老臣心中的读书人,就是要敢说话,要敢为天下先,要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哪怕你位高权重,哪怕你着作等身,错了就是错了,不对就是不对,说出来,怕什么?”
“唯唯诺诺,算什么读书人?”
李昭听着这些话,有些好奇道:“老大人这是在骂谁呢?”
孟长山伸出手,指着自己鼻子,“就是老臣这个老王八啊。”
李昭张了张口,有些说不出话来。
孟长山开门见山,“在这里问殿下一句话,是否立志要做个好皇帝?”
李昭点头道:“那是自然。”
“可自古以来,以臣弑君,以子弑父,都是天底下最大的罪,殿下,可敢?”
李昭问道:“我还有退路吗?”
孟长山皱眉道:“如果殿下为自保方才要这么做,那么老臣觉得,今日是白来了。”
“老臣选在此地,要和殿下开诚布公聊一聊,是因为老臣跟殿下说的,是可以放在青天白日下,让天下百姓都听一听的东西。”
孟长山轻声道:“此心无垢,流言蜚语能落到此身,却无法进此心。”
李昭看着眼前这位老大人,沉默片刻,才缓缓说道:“看起来老大人对多年积攒的名声都放下了。”
孟长山淡然道:“从来没想过这种事情,一件衣衫,当时从来没想过要穿,这会儿脱下来,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李昭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这才说道:“如果本宫说,如此行事,为百姓呢?老大人,是否相信?”
“为何不信?”
孟长山笑眯眯看着李昭,说起一桩旧事,“那年如今的重云掌律来问老臣,殿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老臣只说,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老臣说了不算,要他自己去看。”
“至于老臣,看了殿下不知道多少年,要是还看错了,那就怪不得别人了,就是老臣自己的问题了。”
李昭笑了笑,他其实早就知道这位大汤朝的内阁次辅是心系百姓的,只是一直担心,这位老大人会碍于自己的一世清名而已。
毕竟历朝历代,名臣到了最后,都十分在意自己死后史书会怎么写自己,读书人甚至都还有死当谥文正的说法。
可孟长山这么做,别说谥文正,都很有可能是要被写入贰臣传里的。
李昭端起茶杯,郑重道:“老大人,本宫无法保证什么,只敢说,若是能登上帝位,定不负天下百姓。”
孟长山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开怀大笑,“如此便是最好了。”
半个时辰之后,孟长山起身离去,老大人喝了一肚子茶水,但到了这会儿,却好像跟喝了一场酒那么畅快。
也的确是很久没有如此畅快了。
过去那些年,孟长山一直做的是裱糊匠的工作,一座大汤王朝,四处漏风漏雨,说是危如累卵都不过分。
太子李昭如果说是屋子里仅剩的那根顶梁柱,那么他孟长山,就好像是一手拿着浆糊,一手抱着青瓦,不断刷墙,不断换瓦的那个人。
只是风雨太大,即便有这个心思,也不过是勉力而行,很是艰难了。
离开酒楼那边,孟长山甚至有闲情逸致地逛起街,在一处小摊上,买了个香囊挂在腰间,这才慢慢悠悠离开。
等这位大汤朝的内阁次辅离开之后,那小摊的摊主悄然往后退后一步,身侧自然而然就有人顶替了他的位置。
摊主进入一条小巷,拐了几步,走入一间小院。
然后在一间屋子前敲了敲门,敲门极有节奏,三长两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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