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光明何等重要,君珂自然心知肚明。如今梵因可有办法?
无论如何,总要试一试,而且……她心中涌起浓浓悲伤,示期坐化,示期坐化,他是终于要摆脱这红尘羁绊,回归灵山之下了么?
如此,怎能不见他最后一面?
抱紧纳兰述,她做出了下降的指示,巨鹄直冲而下,人群中央,小院之内,那一袭素衣趺坐的人,缓缓抬起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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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因抬起头来,注视着俯冲而下的巨鹄,微微一笑。
小院门外,韦扬正拼命拍着院门,大呼,“我儿,我儿!”
院门忽然开启,门外所有人慌忙下拜,韦扬怔怔立在门口,想进不敢进。
院子里的人,抬眼看来,素衣经纬疏朗,身下落叶微黄。韦扬注视着他比平日更加澄澈的眼眸,忽觉自己一身血污,狼狈不堪。
院门在身后掩上,空气显得更加沉静,韦扬呐呐着,合起掌来。
“父亲。”梵因并没有称呼他为施主,一声俗家称呼,惊得韦扬抬起头来,瞬间眼眸湿润。
“宣儿……”他抖着嘴唇,下意识地喃喃道,“韦家……韦家反了……”
梵因静静注视他,浅浅一笑。
“不。”他道,“燕京安宁,宫闱无事,何来反之一说?”
韦扬茫然而又充满希冀地看他,梵因对他指了指皇城,道,“大燕气数尚未绝,三代之内虽时有亡国之虑,但三代之后,犹有中兴之期。我韦氏与大燕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今日韦家虽做了糊涂事,但想来可保无事。日后将功折罪,匡扶我主,尚有可为。只是今日之事,再不可重蹈覆辙。”
韦扬听他口气,如此杀家灭族的大罪,竟然不会被追究,梵因虽然几近通神,但毕竟不掌帝皇之心,这等谋逆之罪,任何帝皇都无法忍受,就算因为他梵因,燕京没能乱得起来,但也不够抵那起兵作乱株连九族的大罪。韦家怎么能够脱难?
此时如果听他的,不举家逃走,留在燕京等待皇帝抽出空来,万一兴起屠刀,到时候便逃也来不及了。
“圣僧……”他喃喃道,“事关重大,我们……”
“无妨。”梵因微笑,对他微微躬身,“施主,今日一别,尘缘便尽,望安好。”
韦扬的眼泪哗啦啦落下来,连巨鹄降落君珂跃下都没察觉,他想上前,忽然觉得眼前的人空灵遥远,如蓬莱雾气,灵山烟云,不应被染了尘垢的手指所污浊,他只得捂脸后退,在一怀迷茫和凄怆中,忽然灵光一闪,哽咽着问,“圣僧,你难道是因为韦家作乱,才不得不示期坐化,以解救我韦家之难么?”
梵因微微垂眼,笑了笑。
为韦家么?
还是为这天下?
还是为……
到底为谁,已经不重要了。
自来处来,自去处去,不过红尘应劫,结一串八宝晶心琉璃果。
韦扬落泪如雨,退出院外,梵因转头向君珂颔首,“我等你很久了。”
君珂抱着纳兰述,默默走近他,跪在他身前,轻轻道,“你要走了……”
“当来时来,当走时走。”梵因微笑。
“我……”君珂觉得有点难以启齿,在这样的时刻,提什么样的要求,都觉得亵渎且不近人情。
沐浴在霞光里,反而更加清静透明的龛里花,却了然通透地笑了。
“君珂。”他闲话家常似地问她,“你是愿这一心白首永不相离,还是愿那吞并天下八方来朝?”
“大师。”君珂轻轻摩挲着他洁白的衣角,想着当年,这幅雪白的衣襟从桥上垂落,经纬疏朗,透过流荡的白云和高远的蓝天,拂上她的脸。
“我要的从来都是人间最简单的幸福。天下虽大,但一人所享,终究不过一卧榻,一盘餐。床大难安眠,食多易涨肚。人间福分从来有限,太过完满反而不易得成全。”
“你终究是悟了。”梵因笑意欣慰,看看她怀中纳兰述,站起身来,“若你信我,先将他交给我。”
君珂毫不犹豫地退开,梵因命小沙弥抱着纳兰述,走过长长的走廊,步声空洞,洁白的背影在黑暗中渐渐虚化,油纸灯依次点亮,庭前的一枝桐花,忽然落了。
君珂退到阶下,以额触地,虔诚祈祷。
昧觉忽有所悟,眼底掠过一抹悲怆之色。
天色渐渐暗了。
将近酉时。
风中檀香更盛,整座燕京悄然无声。
纸门忽然拉开,小沙弥立在门边,对君珂施礼,“女施主,大师有请。”
君珂掸掉衣衫落尘,沿着长长的走廊,步入黑暗中,前方禅房已经燃起一星昏黄灯火,她静静走着,落足无声,恍惚里像在走着前生后世之路,一回首已百年身。
梵因在禅房内等她,纳兰述在他身前安睡,气息匀净。
梵因看起来没什么不同,只是眼神黯淡了些,脸色更加透明,像龛前一朵玉簪花,在烟气中将要萎谢。
君珂却一眼就看出,他的功力已经荡然无存。
佛门神功,童子之身自幼修炼的大光明法,他完完全全交了出去,不留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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