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果腹的粟米谷子被这洪水泡过已不能食用,发霉变质成了乌黑、青绿的烂泥,泥沙里完整留下的金银铜钱成了此刻最无用的东西。污泥里裹挟着家禽、猫狗或是别的什么动物的尸体,已经腐烂变质成了脓水和骨头,连鬣狗、渡鸦都不屑再吃。
半月前,寺里的存粮见了底;两日前周围的山上连一块完整的树皮也寻不到了……
景子瑜是太子,他要了解国土辽阔、各处风貌,他在梧州志里读到过苍梧虽小却物产繁盛,百姓富庶。可眼前到处是残垣、泥沙,断掉的树木和墙砖相叠,不时可见无法辨别品种的动物骸骨。毫无生气——这是景子瑜唯一能想到的词。
“怎么会?”
是呀怎么会这样,和奏折上说的完全不同。
前日,他们还在梧州城见到人间烟火、百姓安居……可就在这下游不远的苍梧却是一座万物归寂的死城。
“这不是普通水患!”
景子瑜和林沐在城中继续探寻,每一处景象都让人心惊。景子瑜的鞋本就沾满了泥巴,如今脚步越发沉重,他握紧拳头,眼中满是愤怒,“不管是谁,定要让他付出代价。”
“快看!”林沐指着远处,那正是鸿安寺所在。
远处古刹隐隐可见炊烟,缥缈如烟隐于山间晨雾之中,景子瑜终于看清,又盯着看了很久,直到确信那不是水雾或是其他什么类似的东西才满眼兴奋的喊道:“还有人!快走!”
忘了奔波一夜的辛劳、顾不上全身泥污的沉重,两人跑得很快半炷香不到就跑到了山门前。
这鸿安寺因地势很高而幸免于难,红墙金瓦依旧如昨。山门巍然嵌在青灰岩壁之间,朱漆门柱被岁月染出深浅纹路,金色的铜钉门环上垂着鲜艳的红绸。两尊石狮的鬃毛积着苔痕,口衔的铜球在雾气里泛着幽光。
仰头望去,十二重青瓦飞檐次第挑起,檐角蹲着的嘲风兽衔着铜铃,山风掠过时便摇碎满谷清音。门额悬着的"敕建鸿安寺"的红木金匾,双龙捧日的雕花仍清晰可辨。两侧楹联的漆金篆字随木纹皲裂:"云拥贝阙三千界,山护金绳百二盘"。
大门半开无人值守,两人穿过门洞 ,闻到穿堂风裹挟着潮湿松香。那是和山下截然不同的味道,让人安心得很,也许所有人都在这寺里,他们心中殷殷盼望。
风拂动悬在藻井下的九连青铜灯,灯穗上结的蛛网便簌簌落些银尘。站在门槛石上眺望,九十九级青石阶蜿蜒没入云海,忽有山岚破开时,便见得更高处的正殿脊兽峥嵘。鸱吻吞着日色在琉璃瓦上流淌,三重歇山顶的斗拱层叠如涌浪,金丝楠木的窗棂将晨光筛成细碎的金箔,正随着檐马叮当声轻轻震颤。
大夏人爱礼佛,可即便寺庙众多,如此盛况怕也只有京中万佛寺那样的皇家寺院能与之抗衡。
这寺庙装饰如此富丽,让二人暂且忘了山下所见,好像只要推开主殿大门就能见一城百姓喜笑相迎。
可事与愿违,主殿里没有香火蜡烛,只剩一盏盏长明灯明明暗暗。
那好不容易压下去的不安再度来袭。两人快步穿过主殿绕过偏殿和讲经堂,来到最后面的禅房。
一老妪带着两个小和尚起了火在灶上煮着什么,那枯槁一般的手握着一个大锅铲在锅内费力搅和着,瘦骨嶙峋几乎只剩一层皮了。而那两个小和尚却不知是被柴火熏到还是早期困顿,耷拉着脑袋肩膀一抽一抽的抹着眼泪。
那老妪站着,所以最先看到有人来,她先是一愣随即‘啊’是叫了一声。两个小师傅这才抬起头看向泥污满身的二人。
“是来救我们的吗?”一个小和尚问。他眼睛红红的神色满是委屈,声音里带着沙哑。
林沐动容的点点头,却不料那小和尚哇的哭出声“师傅,有人来了,有人来了!师傅!师傅……”
另一个小和尚也好不到哪里去,他没有露出哭声,只是一味掉眼泪,满脸分不清鼻涕还是泪水的湿了一脸,露出出家人难见的怨怒几乎是向两人大吼“你们怎么才来!”
这边的动静终于惊动了禅房里的人,十来个高矮、年纪不一的男子围了过来,其余老人、女人、孩子则悄声躲在屋内,透过门缝、窗沿望向两人。
那群人中最前面的男子手握一九环禅杖横在灶台前,警惕的看了看那锅里的东西“你们什么人!”
景子瑜早在上山时就一直手附佩剑,此刻他握紧剑柄挡在林沐面前:“你们是苍梧城人?”
不等他们回答林沐又道一句“我们是朝廷来赈灾的!”
那男子继续打量,似有怀疑,景子瑜从腰间拿出一玉挂牌补充道“我们是上京来的!”
“是朝廷的人!”
“不是梧州吗?”
“也不是金州的!”
“真是上京?”
那些人交头接耳议论几句,随后终于放下戒备“有救了!”
“我们有救了!”
那拿着禅杖的男人好像是个领头的,他瞪了身后的人一眼,刚刚还高呼获救的人们立马收了声响。他横眉一扫对上林沐,景子瑜刚刚将他护在身后,可见他才是二人主事。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