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矿宿舍的楼道,始终弥漫着一股经年不散的煤灰味,仿佛岁月都被这股味道浸透。田毅缓缓向上摸索,手触碰到墙面上斑驳脱落的石灰层,那粗糙的质感传递到指尖。
三楼转角处,感应灯像是疲惫不堪,忽明忽暗地闪烁着,仿佛随时都会熄灭,给这昏暗的楼道更添几分阴森。门框上的铁皮信箱歪歪斜斜地挂着,锈迹斑斑的钉子勉强固定着一个褪色的倒福字,在它的底下,隐隐露出泛黄的《安全生产标兵》奖状残角,似乎在诉说着往昔的荣耀。
“回来啦?怎么样?”门缝里透出的白炽灯光,直直地劈在田毅脸上。母亲陈芸端着搪瓷脸盆,静静站在客厅。盆里浸泡的工装裤满是黑褐色的机油,在冷水里泛着一圈圈油花,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八仙桌上,青花瓷壶正突突地冒着热气,发出轻微的嘶鸣声。父亲田长云坐在一旁,他的劳保皮鞋有节奏地敲击着水泥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电视机里,《刘老根》正演到药匣子耍宝的精彩片段,范伟那极具特色的东北腔,混着窗外拉煤车轰隆隆的轰鸣,在这狭小逼仄的客厅里,交织成一种奇特的声场。
“明天和她约了去血站……”田毅伸手拎起茶壶,拇指习惯性地摩挲着壶盖边缘那个熟悉的豁口。滚烫的茶水冲进玻璃杯,茶叶瞬间在旋涡中翻滚浮沉,散发出阵阵清香。
陈芸轻轻放下脸盆,快步走过来,湿淋淋的手掌在围裙上用力蹭了蹭,眼神中满是关切与叮嘱:“要是人家领导问起工作,就说在南方做建材经销,别提那个什么金融……什么网的这些有的没的,知道不?”
“知道了,妈。”田毅应了一声,手不自觉地摸到裤袋里三星i519的金属翻盖,那冰凉的触感,瞬间让他想起了一些难以言说的事。“你们搬去朝阳名宅住吧,这里条件……”话还没说完,就被父亲重重的鞋跟叩地声打断。
“赚两个臭钱就嫌老子住在这丢人?”父亲的声音带着几分愠怒。
田毅可不敢招惹脾气火爆的田长云,赶忙端起搪瓷缸子,猛灌了一口浓茶,忙不迭地说道:“没有,没有,老爸你说得对,我出去玩了哈。”
话音未落,田毅就脚底抹油般溜出了门。背后传来母亲关切的叮嘱:“晚上回来不?”他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大声回应道:“去九眼桥那边住!”楼道里,回荡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和着远处燃煤锅炉发出的嘶鸣声,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中国冷藏车有限公司在成都还没有设立分公司,仅有几个业务员在这里拓展业务,田毅恰好认识其中一个叫李沁的业务员。
电话拨通,李沁那尖厉的嗓门瞬间从听筒里蹦出来:“死娃子,怎么想起有空给老娘我打电话啊,准备介绍些货运业务吗?”那声音震得田毅下意识地把手机拿远了半寸,即便如此,耳垂还是被声波震得微微发麻。
“出来,九眼桥这边,我要买几辆德国曼牌冷链车。”田毅直截了当地说道。
“买冷链车?你怎么知道下周有这种货来成都啊,德国瑞维克国际物流明年要在武侯区开公司拿来当样品的,你娃消息够灵通哦。”听筒里传来打火机连续按三下的咔嗒声,田毅知道,这是李沁谈成大单时的习惯动作。
“我的渠道一直比较强,出来再说,到了直接告诉我这个生意接不接。”
“来了……几百万的生意不来我脑壳有屎啊……你就是把老娘拖到九眼桥河边打来吃了,只要生意成,老娘都帮你解皮带。”李沁那带着浓重川味的普通话,混着电流的杂音传过来时,田毅正用门牙撕开软中华的锡纸。烟盒在他指间熟练地转了个旋花,刚把滤嘴沾上嘴唇,就被一阵河风吹歪,烟丝纷纷散落在翻盖手机的键盘缝里。
“来了给我打电话,我请你吃点宵夜,妈的,刚才请客吃饭居然没有吃饱。”田毅也随口吐槽道。
晚上九点,夜幕完全笼罩了九眼桥。田毅正踩着九眼桥老码头那被岁月打磨得光滑的青石板路,三星手机的蓝屏在夜色中明明灭灭。河风轻柔地吹来,裹挟着串串香那浓郁的麻辣气息,让人垂涎欲滴。他顺手从路边摊抄起一根竹签,扎起一块颤巍巍的脑花,送进嘴里,细细咀嚼,那独特的口感瞬间在味蕾上绽放。斜对岸“音乐房子”酒吧的霓虹招牌闪烁不定,几个背着吉他的年轻人正专注地调试着二手雅马哈键盘,传出断断续续的音符。
“死娃子!”后腰突然挨了一记巴掌,李沁蹬着松糕凉鞋,像只活泼的小鹿般从三轮车上跳下来。她下身穿着牛仔短裤,小麦色的长腿在路灯的映照下泛着健康的光泽,腕间的银镯子随着动作叮当作响,仿佛在演奏一曲独特的乐章。她用力甩了甩栗色卷发,涂着银色指甲油的手指,像一把利剑般戳向田毅:“说请老娘,先吃起独食来了啊!老娘还没有来你就干上了!”
“慌锤子嘛,给你留了兔脑壳。”田毅笑着把油腻的塑料袋抛过去,李沁眼疾手快,单手像接飞盘一样稳稳接住。她顺势挨着塑料凳坐下,翘起二郎腿,不经意间踢掉了人字拖,涂着银色指甲油的脚趾俏皮地勾住田毅的裤管:“这次来的德国曼牌TGL8.240,冷藏箱带独立制冷机组,载重八吨——你需要好多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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