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前的闷雷在青岩镇瓦窑村的山坳里滚动，陈凡踩着泥泞的田埂往半山腰的烤烟房赶，手电筒的光束扫过倒塌的土坯墙，映出墙上斑驳的"烟叶生产先进单位"奖状。十几个烟农正用木棍抵住倾斜的房梁，瓦刀敲击裂缝的声响在雨夜里荡出空洞的回音，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烟叶霉味。
"陈镇长！新育的K326烟苗全冻坏了！"五十岁的烟站站长李大有举着蔫黄的烟苗，蓑衣上的棕毛挂着雨珠，"气象站说这周还有倒春寒，再补种就赶不上移栽期了！"
陈凡的登山杖戳进烤烟房地基的裂缝，夯土混着碎瓦片簌簌滚落。他攀上吱呀作响的木梯，手电光照见保温膜上密密麻麻的破洞，本该恒温的育苗床此刻像个漏风的筛子。墙角堆着的"新型保温材料"包装箱上，生产日期被人为刮花，质检合格证印章模糊得像是蘸了水。
"去年拨的二十万育苗设施改造款呢？"陈凡的指尖抹过育苗盘边缘的积灰，在物资采购单上划出清晰的痕迹。账本上"采购智能温控系统"的条目旁，贴着几张连号的运输发票，车牌号与烟站唯一的农用车完全不符。
分管农业的副镇长周明德缩着脖子嘀咕："进口设备要从荷兰订货，那点钱刚够付空运费……"
"荷兰进口？"陈凡掏出手机调出海关报关记录，"你们采购的温控器是广东小作坊的贴牌货——周镇长表弟开的五金店，上个月刚进了批同型号温控器吧？"
镇农业服务中心的会议室暖气片嘶嘶漏气，周明德将一摞烟叶生产奖杯摔在桌上："瓦窑村是全县烤烟第一村，陈镇长这是要毁了支柱产业？"
陈凡将三份检测报告摊开在会议桌上："省农科院植保所的报告显示，烟苗感染了黄瓜花叶病毒，病株率已达37%！"他翻开泛黄的育苗记录本，"技术规程要求每天三次通风换气，可值班表显示最近半月都是空白！"
烟草办主任擦拭着眼镜："烟农习惯传统种植方式，新技术推广要循序渐进……"
"循序渐进到用塑料布当保温层？"陈凡点开手机里的监控画面，腐烂的烟苗正被铲进猪圈沤肥，"上海烟草集团刚签的订单，违约赔偿金要一百五十万！"
李大有突然踹翻凳子："有能耐你自己育苗！"
"育就育！"陈凡亮出市烟草局的紧急批复，"省烟科所专家团带脱毒组培苗支援，但虚报采购款的证据链已经固定！"
倒春寒最凛冽的那夜，陈凡带人在废弃粮站改建临时育苗棚。柴油发电机的轰鸣震落房梁积灰时，他忽然扯过仓库里的麻袋："去养鸡场拉三十车鸡粪！围着大棚堆成防风墙！"
技术员急得跳脚："鸡粪发酵会产生氨气，会烧苗！"
"外层覆盖5厘米厚度的草炭土，中和碱性物质！"陈凡用冻僵的手指在结霜的玻璃上画热力学图示，"《设施农业应急管理手册》第7章注明，有机肥分解可提升棚温3℃——通知供电所架设临时地热线！"
周明德的外甥堵在村口："组培苗要用无菌操作台，这破地方哪来的净化车间？"
陈凡掏出对讲机呼叫："县医院捐赠的报废手术室设备已到镇口，省农科院带移动式超净工作台支援！"
烟农围堵镇政府那日，陈凡拖着一车漂浮育苗盘冲进人群。他当众演示潮汐式灌溉技术，手持EC计检测营养液浓度："看！采用动态液位控制，根系活力提升两倍！"
几个老汉抡起锄头要砸育苗盘："塑料盘子能比土地养苗？"
陈凡调出云南烟区的航拍视频："红河州用这技术使亩产增加五十公斤——中国农大教授团免费驻点指导！"
手机视频里，院士站在实验站讲解："漂浮育苗可使病毒病发生率降低90%！"
立夏这天的全省烟叶生产现场会，陈凡播放烟苗抢救延时摄影。当红外热成像仪显示棚温达标时，他突然调出成本对比表："临时改建的育苗棚比原设施节省十二万，成苗率提高18%！"
省烟草专卖局局长刚要开口，陈凡已接通昆明的视频连线："云南中烟工业公司的检测报告传过来了，烟碱含量达到优质原料标准！"
收购站里，老烟农摸着金黄的烟叶哽咽："种了三十年烟，没见过这么齐整的橘黄色……"
散场时，县委组织部王部长在育苗棚约谈陈凡。补光灯的白炽光线里，部长的指尖拂过翠绿的烟苗："破格提拔副镇长后的首场硬仗打得漂亮，省委组织部《组工通讯》要刊发你的案例。"
陈凡的胶鞋底粘着湿润的草炭土："要不是纪委及时冻结涉案资金，连买营养液的预算都没有……"
"危机处置能力正是考察重点。"部长展开市委组织部文件，"全省年轻干部双向挂职计划启动，安排你去市农业农村局锻炼三个月——回来准备接手更大担子。"
山风卷着新鲜烟叶的气息涌入大棚，陈凡望向远处层叠的烟田，移栽后的烟苗在银色地膜上泛着粼粼波光。他想起半月前在倒塌烤烟房里捡到的半截烟杆，铜制烟锅上"农业学大寨"的刻字已被岁月磨平棱角。
手机突然震动，中国烟草总公司官网更新公告："青岩镇K326烟叶列入中华牌卷烟核心原料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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