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环保厅的检测车陷在离东岗坡三公里的黄泥路上时,陈凡正带着二十名应急队员往现场赶。山雨把土路泡成了浆糊,车轮在泥坑里空转溅起的泥点子,把挡风玻璃糊得只剩巴掌大的透亮。司机老杨抻着脖子喊:"陈书记,这得找两台拖拉机来拖!"
"拖拉机都在抢收倒伏的水稻。"陈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工装裤膝盖处洇出深色水痕。他蹲下身查看车辙印,忽然发现泥浆里闪着金属光泽——半截生锈的齿轮卡在轮胎纹路里,齿尖还沾着蓝绿色结晶。
检测队的白工扶着车门探出头,防护服兜帽被风吹得哗啦响:"陈书记,仪器不能淋雨......"话音未落,李婷骑着农用三轮车从岔路拐出来,车斗里铺着防雨布。她跳下车时,雨靴在泥地里拔出闷响:"青云镇农机站借的,车载发电机还能用两小时。"
陈凡接过她抛来的牵引绳,指腹蹭到绳结处细密的针脚——和当年抗洪时捆沙袋的手法一模一样。两台三轮车突突的轰鸣声中,检测车终于挣脱泥潭。李婷抹了把溅到镜片上的泥点,忽然指着车尾:"备胎罩怎么破了?"
白工脸色骤变,扑到车尾掀开罩布。精密检测仪的金属外壳上,赫然留着几道新鲜的划痕,像被什么利器划过。陈凡摸出齿轮比对,豁口处的金属反光与划痕如出一辙。
"先采水样。"李婷从三轮车斗搬下便携式检测箱,箱体侧面的农技站编号被泥水糊住。她在涧边架起折叠桌,试管碰撞声混着山涧轰鸣。陈凡举着伞,看见她白大褂后襟沾着片枯茶树叶——是昨天在东岗坡取样时挂上的。
检测仪屏幕亮起的蓝光里,白工的眉头越皱越紧:"这水的铯-137同位素浓度异常。"他摘下手套指着波峰图,"通常只有核工业或者......"
"或者医疗放射源。"李婷忽然插话,从文件袋抽出泛黄的图纸,"这是701矿八十年代的放射科平面图。"图纸右下角的红章缺了角,但"放射性物质管理区"的字样仍刺目。陈凡注意到她指尖在抖——两年前处理医疗废料污染时,她曾整夜抱着辐射检测仪蹲在隔离带外。
暴雨突然转急,山涧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陈凡拽着李婷往高处撤时,她怀里的样本瓶叮当乱响。"小心!"陈凡猛地把她往岩壁方向一推。轰隆巨响中,半间房大的山石砸在方才站立处,涧水溅起三米高的泥浪。
回到镇政府已是深夜,陈凡拧着湿透的衬衫下摆,忽然发现李婷左手手背有道血口子。"碎石划的。"她满不在乎地撕开创可贴,露出腕上淡粉色的旧疤,"当年在云溪镇抢险,你也是这么说的。"
陈凡正要说什么,走廊里传来慌乱的脚步声。茶办的小赵举着手机冲进来:"荣盛茶业的刘总带人把项目部围了!"视频里,十几个穿工装的男人堵在板房门口,横幅上的"还我血汗钱"被雨水泡得字迹模糊。
"我去看看。"陈凡抓起外套,袖口的线头勾住了李婷的钢笔。她摘下笔夹进笔记本:"我联系县环保局调取医疗废弃物记录。"转身时,笔记本里滑落张黑白照片——二十出头的周子琰站在矿洞口,胸牌编号"701-004"在闪光灯下泛白。
项目部门口的探照灯把雨丝照成银线,陈凡隔着雨幕认出领头的是茶田承包商老吴。"陈书记,他们停发工程款!"老吴的解放鞋糊满泥浆,手里攥着皱巴巴的施工合同。陈凡翻到付款条款,发现验收标准里藏着行小字:"以省专家组出具合格报告为准"。
"明天就开协调会。"陈凡把合同复印件塞进防水文件袋,余光瞥见人群后有个穿灰夹克的男人在拍照。那人转身时,夹克内衬露出截金属链子,晃动的吊坠像是迷你齿轮。
凌晨两点,陈凡伏案比对合同与财务凭证。台灯光晕里,周海平三年前的签字笔迹与验收单上的"周子琰"三字起笔走势惊人相似。窗外忽然传来重物落地声,他冲到档案室时,发现周海平瘫坐在散落的文件堆里,手里攥着本泛蓝的安全生产日志。
"八八年矿难......"周海平哆嗦着翻开内页,陈凡看见伤亡名单里有个被红笔圈住的名字——周子琰的父亲周铁山。在事故原因栏,"排水管破裂导致氡气泄漏"的字样下,压着张模糊的收据复印件,付款方竟是荣盛茶业前身宏达公司。
雨又下了整夜。天刚蒙蒙亮,李婷就敲开办公室门,递上还冒着热气的豆浆:"邻县卫健委反馈,去年有批过期造影剂不知去向。"她指尖点着运输单存根,"承运车GPS轨迹显示,最后消失点在东岗坡北侧省道。"
陈凡拧开豆浆杯盖,热气糊了眼镜片:"让交警队调......"
"已经联系了。"李婷晃了晃手机,屏保是朵盛开的向日葵,"路政监控显示那辆车进过荣盛仓库。"她转身时,马尾扫过窗台的绿萝,叶片上滚落的水珠正巧砸在摊开的矿道图上,氤湿了周子琰胸牌编号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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