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记》
太行南麓有古村,名曰连翘坞。坞中遍生奇木,每逢清明后,枝桠间便燃起金色火焰,连峰接谷,如落满星辰的霞帔。村人皆言,这漫山金黄原是一位姑娘的魂魄所化,她的故事,要从千年前那场春瘟说起。
一、春寒里的药香
北宋宣和年间,太行深处的连翘坞尚是无名山村。村西头住着户姓柳的人家,独女名唤连翘,生得面若梨花瓣,指尖常沾着草药青汁。她阿爹是方圆百里有名的药农,自小教她辨认太行百草:“这是黄芪,根如老参,补气最妙;那是柴胡,叶似竹羽,疏肝为佳。”小姑娘蹲在药圃里,看爹爹用黄铜药锄刨开腐叶,露出党参雪白的须根,总觉得每株草木都是山精变的,藏着救人的妙法。
那年春分刚过,山外突然传来噩耗:疫气随商队侵入,邻村已有人高热不退,咳血不止。连翘阿爹背着竹篓就要出门,娘追着给他系斗篷:“你忘了十年前那场雪灾?进山采药摔断腿的教训还不够么?”老人却推开她的手:“医者闻疫不避,何况那些都是沾亲带故的乡亲。”不想这一去竟成永别——三日后,有人在鹰嘴崖下发现他的遗体,药篓里还紧紧攥着半株未采完的连翘,嫩枝上的黄花已被血染红。
连翘跪在爹爹坟前,发现那株断枝的连翘竟在春风里抽出新芽,五片细长的花瓣托着鹅黄花蕊,在料峭春寒中微微发颤。她忽然想起爹爹临终前的话:“山中有灵草,花开似金箔,可解温毒……”那时她尚不懂,这漫山遍野的寻常灌木,原是太行山藏了千年的药引。
二、试药人的月光
春瘟到底还是蔓延到了连翘坞。第一个病倒的是村口的王大爷,高热三日不退,嘴唇焦裂如枯树皮。连翘翻遍爹爹的药经,在“痈肿疮毒”篇里看到记载:“连翘,味苦平,主寒热,鼠瘘,瘰疬,痈肿恶疮……”可这药该怎么用?爹爹曾说,草木之性需亲尝方知,她咬咬牙,摘下几枝鲜嫩的连翘叶,放在石臼里捣烂。
“苦,极苦。”药汁刚沾舌尖,她便皱起眉头,可喉间却泛起丝丝清凉,像雪水融化在春日的山溪里。她煎了连翘叶汤给王大爷灌下,半夜里老人竟出了身透汗,烧退了大半。村人见状,纷纷来求药,可连翘很快发现,轻症患者喝了叶汤有效,重症者却依旧昏迷不醒。爹爹说的“花开似金箔”究竟是何时?她望着满山未开的连翘枝,枝梢已鼓起无数小米粒大的花苞,像攥紧的小拳头。
清明前夜,连翘做了个梦。她梦见爹爹站在斗顶峰巅,衣袂被山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举着一束金黄的花:“吾女,取花须在未开之时,青苞方含至阳之气,可破阴毒。”醒来时,她发现窗台上竟真有几枝带露的连翘花苞,花瓣尚未舒展,却已透出薄如蝉翼的金芒。原来太行山神念她救人心切,托梦指引,又让山雀衔来初绽的花苞。
从此,连翘每日天不亮就背着竹篓进山。她记得爹爹说过,向阳坡的连翘花开得早,可悬崖边的药力最足。有次她攀着野藤去采岩缝里的连翘,脚下一滑,整个人悬在半空,手中的竹篓却死死护着刚摘的青苞。山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她望着深不见底的峡谷,忽然看见崖壁上有株老连翘,枝条像老人的手臂向外伸展,枝头的花苞在月光下泛着微光,竟似在向她招手。
三、金铃响处是归期
连翘坞的春瘟终于退了,可连翘却再也没笑过。她每日除了采药,便是坐在村口的老槐树下,对着爹爹的药锄发呆。那把黄铜药锄已生了绿锈,她用布一遍遍擦拭,总能在锄柄上摸到爹爹当年刻的小字:“草木有灵,采之有时。”
夏至那天,山外来了个游方郎中。此人鹤发童颜,背着个比人还高的药篓,一进村就盯着满山的连翘出神:“妙哉!此乃太行金铃也。”他告诉连翘,这植物学名唤作“连翘”,浑身是宝:花可解温毒,叶能散风热,果实煎膏更是治疮疡的圣药。“只是”,老郎中捋了捋胡须,“此药虽好,若遇寒冬积雪,花苞便会冻坏,来年难成。”
连翘想起今冬那场百年不遇的大雪,漫山连翘枝都被压断,爹爹正是为了抢收被雪埋的药材才……她忽然抓住老郎中的手:“可有法子让连翘不畏严寒?”郎中摇摇头:“草木自有天性,除非……”“除非怎样?”“除非有人愿化身为树,以凡人魂魄滋养草木之灵,从此与山岩共生,受风雪淬炼。”
秋去冬来,太行飘起了初雪。连翘站在鹰嘴崖上,望着山下零星的连翘枝在风中颤抖。她想起春瘟时那些奄奄一息的乡亲,想起爹爹临终前攥着连翘的手,想起悬崖上那株曾向她招手的老连翘。月光下,她解开青丝,让长发像山藤般垂落,轻声对山神祷告:“若能让连翘在寒冬绽放,我愿永留山间,做这太行的药引。”
次日清晨,村人发现满山的连翘枝上竟鼓起了花苞,在雪地里透出点点金芒。更奇的是,鹰嘴崖下多了株从未见过的连翘树,树干比碗口还粗,枝条向四方伸展,如同一双拥抱山峦的手臂。每片叶子的脉络里都流淌着淡淡的金光,未开的花苞上凝结着冰晶,却依然坚硬如小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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