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行药谷行吟》
五月的晨雾还未散尽,白骄阳跟着王老汉踏上青石板路时,露水正顺着山核桃树的新叶往下滚落。老汉背上的竹篓里装着黄铜药锄,随着步伐轻晃,碰出细碎的清响,惊飞了躲在野蔷薇丛里的灰雀。这是他第一次真正踏入太行山脉的腹地,焦作段的苍茫轮廓在晨岚中若隐若现,像一幅被水墨洇湿的古画,正随着海拔的攀升逐渐显影。
一、横断山河的褶皱
太行南麓自沁阳紫陵镇起笔,便在天地间挥毫出雄浑的一撇。向西望去,紫陵峰如青铜剑戟直插云霄,岩缝里生长的白皮松扭曲着枝干,像极了仙人随手勾勒的铁画银钩;东行则见云台山的红石峡劈开丹崖,赭红色的石壁上垂挂着翡翠般的藤蔓,山风掠过,便有细碎的花瓣跌入深潭,惊醒一汪幽蓝的梦。这段横亘120公里的山脉是造物主最精妙的地质笔记——北坡陡峭如斧劈,裸露的石灰岩层层叠叠,记录着亿万年前海洋抬升的褶皱;南麓却渐次舒缓,形成阶梯状的台地,每一级都铺展着不同的植被图谱:山脚是蓬勃的连翘与党参,山腰缠绕着五味子的藤蔓,再往上便是冷杉与杜鹃的王国,直至斗顶峰巅,只剩下低矮的苔藓在风中私语。
王老汉的布鞋踏过布满青苔的石阶时,总会突然驻足,用药锄轻点某块岩石:"看这层理,三叠纪的海相沉积岩,当年可是龙王爷的宫殿呢。"他说话时,山岚正从谷底漫上来,将远处的群峰染成青灰色,唯有斗顶在云雾中露出峥嵘,1955米的海拔让它成为当之无愧的山之王者,峰顶的积雪在春末的阳光里闪烁着碎钻般的光芒,融化的雪水汇成细流,在岩面上刻下蜿蜒的纹路,那是山脉在时光里写下的诗行。
二、垂直生长的药典
进入中山地带,植被的层次愈发分明。白骄阳跟着老汉钻进一片辽东栎林时,忽然被扑面而来的药香撞了个满怀——那是黄芪的清苦混着柴胡的辛辣,还有某种不知名的草本植物散发的清凉气息,像一帖天然的醒脑剂。老汉的手指在叶片间游走,如同古琴师拨弄琴弦:"牛蒡的叶子要挑锯齿深的,紫花地丁得找背阴处开堇色花的,这株黄精可不得了,根状茎有九道环纹,少说也长了十年。"他说话时,阳光正透过树叶的间隙洒在腐殖土上,形成斑驳的光斑,照见落叶层下隐约的菌菇伞盖,像星星跌进了泥土里。
行至海拔1200米处,地貌悄然变化。喀斯特作用造就的溶洞在山腰间若隐若现,洞口生长着稀有的太行菊,白色的花瓣在阴影中微微颤动,如同怕羞的处子。老汉忽然蹲下身,拨开一丛灌木:"瞧瞧这株独根草,就长在岩壁的裂缝里,花开时像串紫葡萄,能治跌打损伤。"白骄阳伸手触碰,却被叶片边缘的细刺扎了手,血珠滴在腐叶上,惊起几只黑色的甲虫。老汉笑着从竹篓里取出一株仙鹤草,揉碎了敷在伤口:"山里的草木都有脾气,得学会敬重它们。"
三、时光褶皱里的馈赠
午后的山风带着凉意,两人在一处断崖边歇脚。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对面的山峰上,羊群像白色的云朵点缀在绿色的画布上。老汉指着远处的梯田:"那是老辈人在石缝里开出来的,种的都是山药、地黄,焦作的四大怀药,可都是吸了太行的灵气才长得这般肥厚。"说话间,一只红腹锦鸡从灌木丛中掠过,五彩的尾羽在阳光下划出绚丽的弧线,惊起的山雀发出清脆的啼叫,在山谷间荡起层层回音。
越往深处走,越能发现山脉的慷慨。在背阴的山坳里,大片的连翘正开着金黄的花,像给大地铺了层锦缎;岩缝中生长的远志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花瓣上的纹路如同天然的星图;而在腐殖质丰厚的林下,党参的藤蔓正攀着乔木向上生长,钟形的花朵垂挂着,像一串未及演奏的风铃。白骄阳学着老汉的样子辨别叶片:黄芪的叶是奇数羽状复叶,叶缘有小齿;黄芩的叶对生,叶片较薄呈披针形;而甘草的叶子摸起来有绒毛,摘下一片咀嚼,甜意在舌尖漫开,仿佛尝到了大山的温柔。
四、暮色中的归途
黄昏时分,夕阳给山脉镀上了一层琥珀色。两人坐在一块巨大的片麻岩上,看云雾在山谷间聚散,如同神仙在挥毫泼墨。老汉掏出旱烟袋,火光在暮色中明明灭灭:"早些年,山里人靠采药换盐换布,现在日子好了,可这些草木还是金贵。你看那株太行花,只长在悬崖峭壁上,开花时白茸茸的一片,像落了层雪,现在可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呢。"他的声音混着烟草的香气,融入渐浓的夜色里,远处传来猫头鹰的叫声,应和着山溪的潺潺流水。
归途中,白骄阳的竹篓里装着新采的药材:带露的连翘、带土的柴胡、还有几株小心移栽的独根草。露水打湿的衣襟贴着后背,却不觉得冷,反而有一种与自然肌肤相亲的温暖。路过一片山核桃林时,老汉忽然停住脚步,指着树干上的疤痕:"你看这树,被砍伤后会流出汁液,时间久了就结成琥珀色的树脂,跟人一样,受过伤才会有馈赠。"月光透过枝叶洒在他沟壑纵横的脸上,让那些皱纹仿佛也成了山脉的褶皱,写满了与自然共处的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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