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雨是凉的。”他仰头望着雨幕,任水珠砸在脸上。成为古神后,他早已不需要感知天气变化,春去秋来不过是神力流转的刻度。而现在,雨水顺着睫毛滑进眼角,刺得生疼,却让他想笑。
“萧砚白!”云栖月的呼喊穿透雨帘,少女白袍湿透,怀里抱着急救箱,“阿临说你在发烧!”
“凡人都会发烧。”萧砚白想抬手接住她递来的药瓶,却发现手臂重得像灌了铅。洛千瓷立刻握住他的手,喂他服下退烧药,指腹擦过他唇角时停留了一瞬。
远处传来魔龙骸骨倒塌的轰鸣。萧砚白转头望去,看见几个少年正在废墟里翻找食物,其中一个举起半块硬面包,兴奋地朝同伴挥手。他忽然想起刚成为魔法师的那年,在学院地下室里,师兄们偷偷分食发霉面包的夜晚,那时他觉得能吃饱就是最大的幸福。
“在想什么?”洛千瓷的声音打断思绪。她不知何时解下披风,裹在他肩头,影族特有的暗纹在雨中若隐若现。
“在想……”萧砚白顿了顿,感受着披风上残留的体温,“原来失去神力后,连痛觉都变得如此清晰。”
洛千瓷沉默。她的指尖轻轻抚过他掌心的裂痕,那里早已没有了古神印记的痕迹,只剩下普通人的掌纹,蜿蜒如河流。萧砚白忽然抓住她的手,放在心口:“能听见吗?”
心跳声很弱,却很坚定,像春雨敲打窗棂。
洛千瓷的睫毛猛地颤动。她想起三天前,在神殿顶端,萧砚白曾托着她的手触碰星辰,那时他的心跳声沉稳如钟,带着创世神只的威严。而现在,这颗心脏跳得很快,像受惊的幼兽,却让她眼眶发酸。
“疼吗?”她听见自己问出和阿临一样的问题。
萧砚白笑了,笑容里有雨水的咸涩:“疼。但疼的时候才知道,自己还活着。”
夜幕降临时,雨停了。
沈惊鸿不知从哪找来干柴,在废墟中央燃起篝火。断壁残垣间,三十七个幸存者围坐成圈,火光映着他们沾满尘土的脸。萧砚白靠着半块倒塌的石碑,望着沈惊鸿用断剑串起不知从哪找到的兽肉,油脂滴进火里,爆出噼啪声响。
“萧大人,给!”阿临忽然挤到他身边,递来块压扁的糖饼,“云栖月姐姐说甜食能止痛!”
糖饼上沾着灰,边缘碎成齑粉。萧砚白接过时,指尖触到少年掌心的茧——那是握剑留下的痕迹。他忽然想起自己第一次收到学徒礼物时,对方送的是块水晶原石,那时他只是淡淡点头,连名字都没记住。
“谢谢。”他咬下一口,甜味混着灰在舌尖散开,却比神殿里的蜜饯更让人眼眶发热。阿临见状笑起来,露出缺了颗牙的缝隙,身后几个少年开始争论刚才战斗中谁的咒语最漂亮。
“小心烫。”洛千瓷递来半碗热汤,不知从哪弄来的陶碗裂了道缝,“沈惊鸿煮的奇怪肉汤。”
萧砚白接过时,手指碰到她掌心的老茧。那是常年握匕首留下的,他忽然想起初见那天,她藏在阴影里的眼神,像受惊的小兽,又像蓄势待发的孤狼。
“当年为什么用匕首抵住我?”他忽然开口,肉汤的热气模糊了视线。
洛千瓷挑眉:“因为人类魔法师烧了我的村子。”
“我记得。”萧砚白望着跳动的火焰,神力暴走时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过,“但你后来知道,那不是我做的。”
“嗯。”洛千瓷用树枝拨弄火堆,火星子溅起来,在她眼底映出红光,“但你没解释,也没辩解。”
“因为没必要。”萧砚白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裂痕正在愈合,“神不需要凡人的理解。”
“那现在呢?”洛千瓷转头看他,“现在你是凡人了。”
远处传来沈惊鸿的抱怨:“萧砚白!你的烤肉要焦了!”少年们哄笑起来,某个学徒起了个头,众人开始哼唱一首跑调的战歌。歌词颠三倒四,却充满生机,像初春的草芽顶开冻土。
萧砚白摸了摸腰间空无一物的魔法袋,那里曾装着能毁天灭地的神格碎片。现在他只觉得轻松,仿佛卸下了千万斤的担子。洛千瓷的肩膀轻轻靠着他,不烫,却很暖,像凡人该有的温度。
“现在啊……”他接过沈惊鸿扔来的烤肉,咬下时被烫得皱眉,却舍不得吐掉,“现在觉得,解释一下也无妨。”
洛千瓷笑了,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萧砚白忽然发现,她笑起来时眼角会有细小的纹路,像月光下的蛛网。这是他作为古神时从未注意到的细节。
风掠过废墟,扬起一片灰烬。萧砚白望着远处重新亮起的星子,忽然明白——神躯会崩解,力量会消散,但有些东西,早已在并肩作战时,刻进了灵魂里。比如洛千瓷发间的熏香,比如沈惊鸿永远不正经的语气,比如云栖月玉簪上的微光,比如阿临缺了颗牙的笑容。
这些凡人的琐碎,曾被他视为无足轻重的尘埃,此刻却像璀璨的星子,填满了他胸腔里那处曾被神力占据的空白。
“后悔吗?”洛千瓷的声音混着篝火的噼啪声,轻得像一片羽毛。
萧砚白转头,看见阿临正把最后一块糖饼分给受伤的女孩,沈惊鸿在教少年们用树枝练习剑术,云栖月跪坐在伤员中间,白袍上的血污被火光染成暗红。他又望向天际,暴雨后的星空格外清澈,每一颗星都在自己的轨道上闪烁,不需要神的指引。
“不后悔。”他轻声说,烤肉的香气混着草木味钻进鼻腔,“因为我终于知道,凡人的双手能握住什么。”
洛千瓷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忽然伸手摘下他发间的草屑。萧砚白这才注意到,她耳后的伤痕不知何时被云栖月治愈,只留下淡淡的粉痕。
“比如?”她挑眉。
萧砚白笑了,将半块烤肉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比如……这碗奇怪的肉汤,和某个总爱用匕首抵着人喉咙的笨蛋。”
洛千瓷的耳尖忽然红了。她别过脸去,却在火光里轻轻勾了勾嘴角。远处的战歌还在继续,跑调的旋律里,萧砚白靠在石碑上,忽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宁。
原来失去神力的夜晚,也可以如此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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