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熄灭的瞬间,我的后背重重撞上了墙壁。
黑暗中,窗框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抵着它向内挤压。稻草人的轮廓在窗外摇晃,那颗半吊着的纽扣眼珠在月光下泛着浑浊的光,像一颗腐烂的果实。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耳膜里炸开,血液冲刷着太阳穴,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林......秋......"
那个声音又来了。不是从窗外,而是从我的床底。
我猛地低头,看见五根惨白的手指正从床板缝隙里伸出来,指关节扭曲成不可能的角度,指甲缝里塞满了潮湿的稻草。床板开始震动,伴随着木头断裂的脆响,一张被稻草撑裂的人脸正从缝隙里向上拱起——干枯的嘴唇,缝着麻线的眼皮,还有那张被针脚强行缝合的嘴。
我抄起枕边的铁皮水壶砸过去。
"砰!"
腐臭的汁液溅在墙上,床底的响动戛然而止。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撤退声,稻草人的影子像被抽走脊骨般瘫软下去。月光重新照进来时,窗台上留着几根沾着黑红色污渍的稻草。
我喘着粗气瘫坐在地,这才发现整张床板背面密密麻麻钉满了稻草,那些干枯的茎秆纠缠成人体轮廓,胸口的位置钉着一块生锈的怀表——那是我父亲失踪前随身携带的。
天刚蒙蒙亮,我就踹开了王婶家的门。
老太婆正在灶台前熬粥,浑浊的汤水里浮着可疑的黑色絮状物。她看见我手里的怀表时,陶勺"当啷"一声掉进了锅里。
"昨晚它叫我名字。"我盯着她抽搐的眼角,"稻草人怎么会知道我名字?"
王婶的围裙下摆开始发抖。她转身从碗柜深处摸出个褪色的红布包,抖开是三道画着诡异符号的黄符。"贴门窗上,晚上别出......"
"我爹到底怎么了?"我打断她,把怀表拍在灶台上。表盖弹开的瞬间,王婶发出一声噎住的惊叫。表壳内侧的照片上,十岁的我站在田埂边,身后那个稻草人的手臂,正以人类不可能的角度环住我的肩膀。
灶膛里的火突然爆出"噼啪"巨响。王婶的瞳孔在火光中缩成针尖:"那年大旱......祠堂的老铜钟自己响了三天......你爹是村里唯一会扎稻草人的......"
她的叙述被突如其来的拍门声打断。
铁柱叔站在晨雾里,左眼糊着黄脓,右手拎着一个还在滴血的麻袋。"又死了一只羊,"他咧开缺牙的嘴,"肚子里全是这个。"麻袋底"哗啦"倒出一团纠缠的稻草,其中混着几块黏连着羊毛的碎肉。那些稻草在接触到地面的瞬间,突然像活物般扭动起来。
我后退了半步,看着铁柱用火钳夹起一簇扔进了灶膛。火焰"轰"地窜高半尺,隐约传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王婶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她的指甲陷进我的皮肉:"天黑前去找李瞎子,他当年......"
"哐当!"
院里的水缸突然炸裂。浑浊的水流中,数十根稻草如同水蛇般游向门槛,每一根顶端都粘着米粒大小的眼球。铁柱抄起门边的铁锹拍下去,粘液四溅的瞬间,远处田埂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沙沙"声——整片田里的稻草人,都在转向我们。
正午的太阳像一个冰冷的白斑。
李瞎子的茅屋塌了半边,门板上用血画着歪扭的符咒。我在废墟里翻了半小时,最后在灶台裂缝中找到半本被烧焦的账本。残页上记录着二十年前的某笔交易:"收周家媳妇银镯一对,予黑布三尺,朱砂二两,换替身草人......"
账本最后一页粘着张黄裱纸,上面用血画着一个稻草人的轮廓,心口位置钉着七根钢针。纸背有褪色字迹:"怨气入草,需以血亲......"
"找什么呢?"
沙哑的声音贴着后颈响起时,我差点撕烂那张纸。李瞎子不知何时站在我身后,浑浊的眼白上翻着,枯树枝似的手指捏着一个草编的小人——那小人穿着我的格子衬衫,心口插着缝衣针。
"你爹扎第一个的时候,我就说会出事儿。"他喉咙里发出咯咯的笑声,"稻草要泡尸水才立得住,怨气要血亲才能散......"突然掐住我的下巴,"你闻闻,你身上是不是已经有稻草味儿了?"
我挣开后狂奔出百米远,还能听见他癫狂的喊叫在身后回荡:"跑啥!你迟早要回田里去!"
日落时分,我在祠堂后的老槐树下挖出了一个陶瓮。掀开盖子那刻,腐臭味熏得我直接吐了出来——瓮里是具蜷缩的婴儿骸骨,每一根骨头缝里都塞着稻草。骸骨怀里抱着块木牌,上面用炭笔写着我的生辰八字。
夜幕彻底降临前,我做了三件事:把黄符贴满窗户,在门槛撒上粗盐,将父亲的怀表挂在胸前。当黑暗吞没最后一缕天光时,田埂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咔嚓"声,像是无数稻草人正在转动脖颈。
我握紧从铁柱家顺来的砍刀,听见房梁上传来细微的抓挠声。抬头正对上一张倒垂的人脸,它的嘴角裂到耳根,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稻草:"林秋......来田里......我们等你......"
瓦片"哗啦"碎裂的瞬间,整面西墙突然鼓起无数人形轮廓,像是数十个被稻草填充的躯体正试图破墙而入。怀表在我胸口突然变得滚烫,表盖自动弹开,那张童年照片上的稻草人,此刻正用针线缝制的眼睛,直勾勾地与我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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