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药汁般浓稠地漫进百草堂后院。
雨女蹲在井台边,机械地搓洗着染血的纱布。
冰凉井水刺得她指节发红,却比不上心头那股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们本可以死的很痛快。"
她盯着水中自己破碎的倒影,族长训诫的话语与白日里那些感激的笑脸在脑海中撕扯。
掌心被纱布磨破的伤口又渗出血来,在水面晕开淡红的雾。
"现在擦剑太晚了。"
白泽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惊得她打翻了木盆。
纱布像苍白的水母瘫在地上,渗出的血水蜿蜒成细流,爬上她露在草鞋外的脚趾。
雨女保持着蹲姿没动,右手却悄悄摸向藏在腿侧的骨针。
月光照亮了军师手中的竹简,上面墨迹游动如活物。
"为什么?"她嗓音沙哑得不像自己的,"你为什么不揭穿我。"
雨女指间的骨针已露出寒芒,却在对上白泽眼睛时僵住——那瞳孔里没有她熟悉的憎恶或恐惧,只有淡淡的笑意。
"你会伤害她们吗?"白泽突然问,竹简指向堂内。
透过窗纸,能看到李灵芝正在晾晒银针,李朱砂趴在药典上打盹,青鸢在门口擦拭她那把永远出鞘三寸的短剑。
"我不知道。"她最终挤出这句话,才发现自己用的是俱卢族语。
白泽竟也用同样古老的语言回应:"比'会'好,比'不会'真实。"
他直起身时,腰间玉佩与竹简相撞,发出清越的声响,"李家姐妹救过十七个俱卢族人。"
雨女猛地抬头,灰眸骤缩。
这是族里绝口不提的耻辱——那年瘟疫,十七个孩子被偷偷送来白虎城求医。
"其中有个灰眼睛的小姑娘。"白泽的竹简浮现模糊的孩童面孔,"总在半夜对着月亮哭。"
院角的药碾突然倒地,惊飞檐下栖息的夜莺。
雨女站起来时草鞋陷进泥里,像踩着自己支离破碎的过去。
她六岁那年差点死于热毒症,醒来时身在陌生的神庙,枕边放着从没见过的蜜饯果子。
"你..."她声音发颤,"当时在场?"
白泽只是将竹简收回袖中:"明早还有复诊的病人。"转身时银发扫过井台,带落几片凝结的冰晶。
堂内传来李朱砂迷糊的梦呓:"阿朵...把当归收好..."雨女条件反射地应了声,随即被自己的顺从惊住。
她看向白泽渐远的背影,突然冲口而出:"你究竟想要什么?"
军师在月洞门前驻足,侧脸被灯笼映得半明半暗:"想看看当年那个哭鼻子的小女孩,能不能自己找到答案。"
夜风卷着药香拂过庭院,雨女发现掌心的伤口不知何时已不再流血。
她弯腰捡起湿透的纱布,突然听见"咔"的轻响——腿侧的骨针竟自己断成了三截,像是某种无形的枷锁终于崩裂。
堂内,青鸢的剑终于完整归鞘。
戌时的梆子声刚敲过三响,李当归的靴底已踏遍东城十二道坊墙。
他刻意让铁甲碰撞出声响,好叫暗处觊觎者知晓螭吻军在巡防——尽管此刻他的心思早飞到了西城那片病气沉沉的屋檐。
"喂!木头疙瘩!"
一团火球突然从钟鼓楼顶坠下,在离李当归鼻尖三寸处急停。
火星溅在铁甲上,烫出几个芝麻大的黑点。
"毕方。"李当归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红衣少年翻个跟头落地,发间赤羽在月光下泛着铜钱大的光斑。
他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你姐给的,说怕某个死脑筋饿着肚子巡城。"
荷叶的清香混着蜜糖甜味飘出来,是百草堂特制的茯苓糕。
李当归接过时察觉油纸还烫着,显然被毕方用体温煨了一路。
"西城..."他刚开口就被塞了满嘴糕点。
"全治好啦!"毕方蹦起来踩上坊墙,火焰在足底聚成莲台,"红绡姐姐的丹术,白泽先生的诊断,你姐姐和青鸢姑娘的药材,再加上本大爷控的火候..."他突然压低声音,"还有那个阿朵姑娘帮忙熬药。"
李当归咀嚼的动作顿住了。
蜜糖在舌尖化开苦涩——阿朵,那个姐姐信中提到的姑娘?
"她还好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
果然毕方促狭地凑过来,火瞳里跳动着八卦的焰苗:"这么关心人家?宁教官知道要加练哦。"
"胡说什么。"李当归把剩下的糕点全塞进损友嘴里,"我姐姐呢?"
"活蹦乱跳的!"毕方被噎得直拍胸口,喷出几点火星,"李朱砂抱着本大爷的腿非要学飞,结果吐了三回...喂!"
李当归已经大步走向下个巡点,铁甲下的肩膀却明显松了劲。
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毕方踩着影子脑袋蹦跳着跟上。
夜风卷着打更人的梆子声掠过屋脊。
李当归按住腰间佩剑,青钢剑鞘上凝着夜露,凉意渗入掌心。
当红衣少年化作流火掠上屋脊时,李当归摸了摸怀里的油纸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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