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沈清欢已在后台掀开了遮琵琶的锦缎。
天音琵琶的檀木琴身泛着暖光,十二根冰弦在晨光里微微震颤,像是能触到她心跳的频率。
"清欢。"
司墨的声音从布帘外传来,带着晨起未褪的沙哑。
他掀帘进来时,腰间的银纹腰牌撞在木柱上,发出清脆的响——那是禁军统领府特有的虎纹腰牌,今日他特意换了身玄色暗纹锦袍,倒像是来赴宴的贵公子,只是眉眼间仍凝着未化的霜。
沈清欢指尖拂过琵琶弦,应了声,抬头便见他手里攥着个油纸包。"早膳,桂花糖糕。"他将纸包放在妆台上,糖香混着晨露的凉,在狭小的后台漫开,"白璃说你昨儿没怎么吃东西。"
她心头一暖,这才想起昨夜在檐下对月调弦,确实忘了用晚膳。
正欲道谢,弦丝突然猛地一跳,震得她指尖发麻——是天音琵琶在预警。
"月疏要孤注一掷了。"她垂眸盯着琴弦,刚才那阵震颤里,她分明捕捉到了浓烈的焦灼与狠戾,"她琵琶弦上浸了血。"
司墨的手顿在糖糕上,指节微微发紧。
前日他替她去查苏大人的暗桩,曾在月疏的妆匣里翻到半瓶血竭膏,原以为是寻常伤药,此刻想来,怕是那琉璃琵琶的弦丝被人用生血浸泡过。
生血浸弦,能催发琵琶的凶戾之气,奏出的曲子自带摄魂效果,可弹者每弹一次,指腹便要崩裂一层皮。
"去看看场地。"沈清欢将琵琶小心抱进檀木匣,"我总觉得这乐坊的飞檐有点门道。"
两人穿过长廊时,乐坊的主殿已透出光来。
朱漆梁柱上悬着九盏青铜灯树,飞檐上的瑞兽吻兽在晨光里投下参差的影,最妙的是殿顶那排镂空花窗,风穿堂而过时,会在梁柱间形成天然的共鸣腔。
司墨伸手叩了叩最近的柱子,"中空的。"他指尖沿着柱身纹路摸了一圈,"这些柱子里填了松脂和蜂蜡,声音撞上来会被放大三倍。"
沈清欢的眼睛亮起来。
前日她试音时便觉声音比别处清亮,原以为是天音琵琶的缘故,如今看来是这建筑的巧思。
她仰头望着那些飞檐,忽然想起幼年时听母亲说过,前朝教坊司有座"听风阁",便是用这种结构让乐声穿云裂石。
"我可以用变徵之调。"她转身时,裙角扫过满地晨露,"变徵音本就清越,再借这梁柱的共鸣,能盖过月疏的凶戾之音。"
司墨挑眉,"需要我做什么?"
"你去盯着月疏。"沈清欢从袖中摸出枚碎玉,"她若有异动,就敲这柱子三下。
另外...张公子今日会坐在第一排。"
张观众是长安有名的琴痴,上月她在醉仙楼弹《高山》时,这公子哥当场摔了自己的焦尾琴,说"从此只听沈姑娘的弦"。
此刻那人身着月白锦袍,正坐在前排攥着帕子,见沈清欢望过来,立刻用力点头,帕子上绣的"清"字都皱成了团。
"他负责在我转调时带头鼓掌。"沈清欢嘴角微勾,"月疏的琴音靠的是气场压人,若观众的情绪被我先带起来,她的琴就乱了。"
司墨忽然笑了,眼底的霜融成春水。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鬓角,"我就知道,你从来不是只能被护着的。"
日头升到飞檐第三只瑞兽时,决胜场的铜锣响了。
沈清欢抱着天音琵琶上台时,一眼便看见对面的月疏。
那女子今日穿了身猩红襦裙,发间插着根赤金步摇,琉璃琵琶搁在檀木架上,弦丝泛着暗红的光——果然浸过生血。
"沈姑娘,请。"王评委抚了抚长须,目光落在她的琵琶上。
沈清欢垂眸拨了个引子,宫商角徵羽在梁柱间撞出清响。
她能感觉到天音琵琶在震颤,每根弦都在传递观众的情绪:张观众的期待,王评委的欣赏,司墨的关切,还有月疏藏在猩红裙底的焦躁。
她指尖一挑,变徵调起。
本是《阳春》的曲子,经她这么一转,立刻有了"大珠小珠落玉盘"的脆亮。
梁柱的共鸣将乐声放大,连殿外的梧桐叶都被震得簌簌落,落在张观众肩头。
那公子哥立刻反应过来,用力拍起手来,满场的叫好声便跟着炸了——他昨日特意串了场,把长安城里爱听琴的老少爷们都请了来,此刻前排的老学究、中间的富家太太、后排的小乞儿,全都跟着拍红了手掌。
月疏的指尖在弦上顿了顿。
她原计划用《战阵》的凶音压场,可沈清欢的乐声里裹着这么多人的情绪,像是一张温柔的网,把她的狠戾都缠散了。
她咬了咬牙,指尖猛力一划,琉璃琵琶发出尖锐的颤音,像是刀刃刮过心尖。
沈清欢的弦丝突然剧烈震颤——天音琵琶在预警她月疏的杀招。
她抬眼看向司墨的方向,那人身倚廊柱,正朝她点了点头。
她心下了然,指尖在弦上转出个花,将《阳春》的调子陡然拔高,又混入段《折柳》的婉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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