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第一百章:寒潭听雪
开篇:雪粒叩窗时的信笺
戌初时分,松针上的雪粒突然密了起来。煜明搁下狼毫,见砚台里的墨色正泛着冷光,案头那帧《寒江独钓图》的拓片,倒像是被风雪洇湿了边角。忽有竹枝叩窗声,原是书童抱着半幅冻硬的素绢踉跄进门:“山下邮差冒雪送了信,说是扬州陆先生的手札。”
素绢展开时,墨香混着梅香扑面而来。陆沉蹊的小楷在绢上洇出淡淡水痕:“去岁孤山共折梅枝,今冬雪压云麓,可还记得寒潭畔那方‘听雪石’?某已携《溪山琴况》手抄本上路,预计大雪节前抵麓。附短句请正:‘竹露敲窗醒鹤梦,松风入砚化龙文’。”
煜明指尖抚过“听雪石”三字,忽觉窗外的雪粒竟似化作那年寒潭溅起的水珠。七年前的大雪天,他与沉蹊正是在潭边巨石上,听着雪落寒潭的碎玉声,将半阙《水龙吟》续成了通篇。此刻案头瓷瓶里,那枝插了三日的枯枝梅正擎着新蕊,倒像是从记忆里衔来的报春信。
【寒潭忆:雪落时的平仄】
云麓山的寒潭藏在松涛深处,若不是熟谙路径,极易被虬结的老松遮了眼。煜明踩着半尺深的新雪前行,木屐在石阶上碾出“咯吱”的韵脚,忽闻身后传来踏雪声——陆沉蹊的月白棉袍已染了霜色,手中青竹杖正敲着石栏哼调子。
“来得巧,潭水刚结了薄冰。”煜明指向潭心,冰面裂着蛛网般的纹路,雪粒落在上面,竟发出“簌簌”与“叮咚”相和的声响。沉蹊俯身以竹杖轻点冰面:“当年你说‘雪落寒潭分六瓣,一瓣惊鱼,两瓣化诗,三瓣沉心底’,如今这冰下的游鱼,可还记得我们的平仄?”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方三寸玉版宣,就着石面铺开。煜明见他以竹枝蘸雪为墨,在纸上画起寒潭轮廓:“记得那年你我论及‘通感’,说雪落之声可作视觉——你看这冰裂纹路,像不像《溪山行旅图》里的皴法?”竹枝在“冰面”上勾出数道细痕,竟真似范宽笔下的雨点皭,而落点处的雪粒未化,倒成了天然的留白。
潭边老梅的枝桠忽然抖落积雪,三四片残瓣飘在冰面,沉蹊忽然搁笔低吟:“‘忽有梅香侵砚冷’——当年在孤山,你为我磨墨时,是不是也被这样的冷香惊了笔锋?”煜明望着他睫毛上的雪晶,想起三年前扬州瘦西湖畔,沉蹊冒雨送来自己手抄的《清真集》,书页间还夹着半朵风干的琼花,那时他说“好诗如活水,须得用江南的雨来润”。
【松涛谱:风过处的宫商】
两人在听雪石上铺开棉毡,沉蹊解下背上的桐木琴——琴尾处“松风”二字,正是煜明去年刻下的。琴弦未动,松涛先自响了:高树的雪团坠在矮枝上,枯枝断裂声混着山雀振翅,倒像是天然的前奏。
“《溪山琴况》里说‘弦与指合,指与音合,音与意合’,”沉蹊拨弄冰弦,冷音清越如裂帛,“你听这松风,可是天地在调弦?”话音未落,忽有松鼠踏过头顶枝桠,积雪扑簌簌落在琴面上,倒像是应和的泛音。
煜明取出随身携带的《云麓诗稿》,翻到夹着松针的那页:“前日写《松涛十二韵》,卡在‘万壑松声皆可谱’这句,你看如何续?”沉蹊指尖在琴弦上轻扫,一串泠泠的泛音惊起潭边宿鸟:“可接‘一溪云影自成章’——你看那松针落雪的轨迹,不正是天然的宫商角徵羽?”
说起谱曲,两人忽然想起五年前在岳麓书院的趣事。那时沉蹊硬要给煜明的《登飞来峰》配琴调,嫌古调太板,竟照着山涧流水的节奏自创了新声。“记得你说‘诗若无水气,便成了旱文’,”煜明笑着从锦囊里取出半片焦尾琴残木,“后来在赤壁江滩捡到这残片,总觉得上面还留着大江东去的余韵。”
沉蹊接过残木细瞧,见背面隐约有火痕:“当年苏轼‘客有吹洞箫者,倚歌而和之’,怕也是这样带着烟火气的乐器。”说着忽然将残木置于琴弦上轻敲,竟发出金石般的清响,惊得潭中薄冰“咔”地裂开寸许,露出底下幽蓝的水色。
【竹炉话:炭火星的对仗】
暮色渐浓时,两人在观松阁升起竹炉。沉蹊解下外袍,露出里衣袖口的墨迹——正是去年煜明寄去的《江雪》诗意图,被他照着画了半幅袖面。“你这袖口,倒像是把柳宗元的千山万径都穿在了身上。”煜明拨弄炭炉,见火星子溅起又落下,倒像是平仄在跳跃。
茶沸声里,沉蹊摊开《溪山琴况》手抄本,翻到“韵”篇:“古人说‘弦中无韵则音不和’,诗中无韵又如何?”煜明望着窗外被雪压弯的竹枝,想起今早读他信中的“松风入砚化龙文”:“韵在句外,如雪中梅香,似弦外余音——你看这炭炉,未燃时是枯竹,燃起来却有光有热,韵便在这转化之间。”
话题转到去年共读的《沧浪诗话》,沉蹊忽然从行囊里取出个布包:“在苏州寻到块端砚,砚池里天然有雪浪纹,倒像是从你诗里凿出来的。”揭开布帛,一方苍青色砚台赫然在目,砚背刻着小楷:“每闻雪落思君语,共砚曾磨五夜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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