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过甘露殿前的长廊,吹得檐角下的宫灯轻轻摇晃,光影明灭不定。
林琛站在殿外,等候着天后的召见。
裴东跟在他身后,神情比林琛还要紧张几分。
那道看似“高高举起,轻轻落下”的圣旨,他已经看明白了。
天后这是在敲打太子,也是在敲打他们。
她保住了太子,就意味着她对狄仁杰和林琛这一连串的雷霆手段,有了警惕。
“林少卿,天后深夜召见,恐怕……来者不善。”裴东压着嗓子开口。
“我知道。”林琛的回答很轻。
天后的心思,比这神都的夜色还要深沉。
她可以利用这把刀去对付太子,但绝不允许这把刀脱离她的掌控,更不允许这把刀有了自己的意志。
今天,她召见自己,就是要看看,这把刀的锋刃,到底朝向何方。
“进去吧。”林琛理了理衣袍,胸口的伤处传来一阵钝痛,他却像是没有感觉,迈步踏上了通往大殿的白玉阶。
每一步,都是踏在刀尖上。
甘露殿内,檀香的气息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武则天坐在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座上,手中把玩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如意。
她没有看走进来的林琛,只是垂着眼帘,仿佛在欣赏玉石的纹理。
上官婉儿立于一侧,眼观鼻,鼻观心,将自己变成了一道殿中无声的影子。
“臣,林琛,叩见天后。”
林琛躬身行礼,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里。
武则天没有让他平身,大殿陷入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沉寂。
这是下马威。
也是一种考验。
考验他的耐心,也考验他的心性。
林琛就那么躬着身,一动不动。
他能感觉到,御座上那道无形的威压,正笼罩着自己。
他甚至能想象出天后此刻的表情,那是一种掌控一切的淡漠。
过了许久,久到林琛的腰背都开始发酸,武则天那不带情绪的声音才悠悠响起。
“抬起头来。”
林琛缓缓直起身,抬眼看向御座上的那个女人。
四目相对。
武则天的凤眸里,没有赞许,也没有怒火,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你那份奏疏,写得很好。”她开口,语气平淡,“情真意切,字字泣血,连朕看了,都为太子有王甫这样的忠奴而‘感动’。”
“感动”二字,被她咬得极重。
林琛垂下眼睑,恭敬地回答:“臣不敢。臣只是将事实陈奏,不敢有半分欺瞒或夸大。王甫之举,虽触犯国法,但其护主之心,天地可鉴。臣以为,功是功,过是过,不可混为一谈。”
“好一个功是功,过是过。”武则天发出一声轻笑,“那你告诉朕,依你之见,该如何赏他这份‘功’,又该如何罚他那份‘过’?”
这是一个陷阱。
无论林琛怎么回答,都会落入圈套。
说赏,是藐视国法。
说罚,是自相矛盾。
林琛却像是没有察觉到其中的凶险,他坦然迎向武则天的审视。
“回天后,王甫的‘功’,是为太子之功,当由太子来赏。他的‘过’,是犯国法之过,当由大理寺来罚。”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清晰而有力。
“家有家规,国有国法。太子可以感念其忠,但大理寺必须彰显法度。这,才是朝廷的体面,也是陛下的体面。”
这番话,滴水不漏。
他将皮球又踢了回去,还将自己放在了维护“朝廷体面”和“陛下体面”的高度上。
上官婉儿的眼角微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个年轻人,实在是太可怕了。
在天后的威压之下,非但没有半分慌乱,反而能如此从容地应对,将一个死局,盘活了。
武则天脸上的笑意,终于收敛了。
她将玉如意重重地放在御案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说得好。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她的声音骤然转冷。
“但你真以为,朕看不出你那点心思吗?”
“你借王甫之事,将太子逼入绝境,让他颜面扫地,让朕不得不下旨申饬。你这一招杀人诛心,用得是炉火纯青!”
“林琛,你是不是觉得,这朝堂,这天下,都在你的算计之中?”
天威如狱。
林琛的脸色愈发苍白,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猛地单膝跪地,声音里带上了一丝惶恐。
“天后明鉴!臣……臣绝无此意!”
“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查清真相,还朝堂一个清明。太子殿下乃国之储君,若被人蒙蔽,行差踏错,那才是社稷之危。臣斗胆行险,正是为了将殿下从泥潭中拉出来,让他看清身边小人的真面目!”
“臣,是在为太子‘刮骨疗毒’!”
“刮骨疗毒?”武则天冷笑,“说得好听。朕看你,是想把太子的骨头都给拆了!”
“臣不敢!”林琛伏下身,语气诚恳至极,“臣人微言轻,若非有天后与狄公在背后支撑,早已粉身碎骨。臣是一把刀,一把天后与狄公手中的刀。刀之所向,便是臣之所向。刀,绝不敢有自己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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