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的寒露刚过,胶东半岛的秋意已浓得化不开。林家那间红砖青瓦的平房蜷缩在镇子北头,屋后两棵老槐树的叶子簌簌落着,在月光下铺成一片银灰的毯子。林母往搪瓷盆里添了把艾草,蒸腾的热气裹着药香在堂屋里漫开——这是给久病卧床的外婆准备的药浴方子。
"当家的,明儿把东厢房收拾出来吧。"林母往火盆里丢了截松枝,火星子噼啪炸开,"医生说妈这病得静养,我想接她来住段日子。"
林建国正蹲在门槛上磨镰刀,闻言手下一顿:"不是说大妹在省城联系了专家?要我说就该......"话音未落,里屋突然传来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夫妻俩对视一眼,林母慌忙撩起蓝布门帘,月光从菱形窗格里漏进来,正照在床头剧烈起伏的棉被上。
这天是农历九月十三,霜重风寒。
林建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军用棉被被他蹬得窸窣作响。西墙上的老挂钟刚敲过三下,月光透过报纸糊的窗子,在砖地上投出斑驳的树影。他迷迷糊糊想起白天去县医院的情形,消毒水味儿仿佛还黏在鼻腔里。病床上那个瘦成一把骨头的老人,真的是当年背着他在晒谷场疯跑的岳母吗?
"笃、笃、笃"
三声叩门惊碎了夜的寂静。林建国猛地睁眼,发现妻子已经坐起身来。月光映着她惨白的脸,鬓角汗湿的碎发粘在颊边。
"他爹,你听......"
"笃、笃、笃"
这回听得真切,叩门声短促有力,每三下便停顿片刻,像是用指节敲击门板。林建国摸黑套上棉裤,军大衣的铜扣在暗夜里叮当作响。堂屋的八仙桌上供着观音像,香炉里的三炷香还剩半寸,青烟袅袅地往梁上飘。
"谁啊?大半夜的!"林建国扯着嗓子喊,手已经搭上门闩。十月的寒气顺着门缝往里钻,激得他打了个寒战。门外空荡荡的,月光把院里的青石板照得发亮,晾衣绳上挂着的白床单在风里飘成个鬼影。
林母裹着棉袄追出来,手里攥着半截蜡烛:"见着人没?"
"见鬼了还差不多。"林建国啐了口唾沫,转身却撞见妻子煞白的脸色。堂屋西墙的挂钟突然"咔嗒"一响,惊得两人同时转头——三点十五分。
回到里屋不过五分钟,叩门声又起。这次比先前更急,三连音几乎连成一片。林建国抄起门后的铁锹冲出去,军用手电筒的光柱劈开夜色,将院墙上的爬山虎照得纤毫毕现。枯叶在风里打着旋儿,墙根下的野猫"嗷"地窜过,倒把追出来的林母唬得倒退两步。
"建国......"她突然抓住丈夫的胳膊,声音发颤,"你说会不会是......"
话没说完,第三次叩门声骤然炸响。这回连堂屋的观音像都跟着震动,供桌上的苹果骨碌碌滚落在地。林建国握铁锹的手沁出冷汗,他分明听见叩门声里混着细碎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拖着布鞋在青石板上摩擦。
门轴"吱呀"尖叫着打开时,月光正从云缝里漏下来。林建国瞳孔骤缩——门槛外落着三片槐树叶,排成个歪歪扭扭的箭头,直指东南方向。那是去往岳母家的路。
林母突然腿一软,要不是扶着门框就要跌坐在地:"快!快去给大姐打电话!"
晨雾未散时,长途汽车已经碾着霜花上路了。林母攥着车票缩在最后一排,玻璃窗上的哈气被她擦出个圆洞。窗外掠过的杨树都成了模糊的影子,倒像极了大姐在电话里的话:"昨儿半夜妈突然喘不上气,送急救时嘴里还念叨'桂香'......"
桂香是林母的闺名。
县医院走廊里消毒水刺鼻,林母跌跌撞撞跑到三楼,正撞见端着搪瓷缸的大姐。晨光从走廊尽头的窗户斜射进来,在两人之间拉出长长的影子。
"你可算来了!"大姐一把抓住她的手,指甲掐进肉里,"昨晚上我梦见......"话到一半突然顿住,眼睛直勾勾盯着妹妹身后。
林母转身,看见小姨子拎着暖壶从水房出来。三个姊妹的影子在晨光里交错,墙上"静"字的红漆剥落了大半。
"妈四点零七分恢复的自主呼吸。"小姨子声音沙哑,暖壶塞子在她手里转得飞快,"抢救的时候心电监护仪响得吓人,可护士说最凶险的是三点半那阵......"
林母突然想起什么,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颤抖着摸出怀表——镀银表盖上还留着体温,时针分针重叠在罗马数字IV上。三点半,正是第三次叩门声响起的时间。
大姐突然"啊"地叫出声,搪瓷缸"咣当"砸在地上,褐色药汁在白色地砖上漫成奇怪的形状。"我想起来了!梦里妈非要我带路,说你们搬了新家她找不着......"她死死抓住林母的胳膊,"可你家那平房,妈确实没去过对不对?"
晨风突然灌进走廊,掀起护士站的值班表。林母望着301病房虚掩的门,听见心电监护仪规律的"嘀嘀"声混着大姐的抽泣。她想起开门时那三片槐树叶,想起月光下飘摇的白床单,想起观音像前突然断掉的香灰。
病房里传来虚弱的咳嗽声,三个女儿同时扑向门边。晨光里,老人枯瘦的手正努力伸向门口,腕上住院带的蓝色字迹微微发亮:李秀兰,67岁,房颤合并呼吸衰竭。
"桂香......"老人浑浊的眼珠转了转,嘴角扯出个笑纹,"你屋后的槐树......长得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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