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盘是他的伙计,是他的规矩,是他在苏记三十年的依仗。可现在,它裂了。
“周先生,苏老板的信。”小陈拿着封信走进来,打断了他的思绪,“刚从码头送来的,说是急件。”
周明轩拆开信封,苏老板的字迹龙飞凤舞:“明轩,张家口马帮已松口,价按原议,三日后签契。另,西裕昌似有动作,盯紧些。”
信纸在手里微微发颤。三日后,正是王掌柜说要再来的日子。
他把信纸按在桌上,目光又落回算盘上。裂纹像条小蛇,静静趴在那里。他忽然想起王掌柜的话——框子破了,再想圆回来,难喽。
难道自己真的要为了那点把柄,坏了苏记的规矩?可要是王掌柜把布庄的事捅出去,就算苏老板信得过他,外面的风言风语也能把苏记的名声刮坏了。他这辈子没别的本事,就靠着这算盘上的清白吃饭,要是连这点名声都没了,往后还怎么在账房立足?
雨还在下,账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周明轩拿起算盘,指尖在算珠上拨弄着,“噼啪”声在雨声里显得格外孤寂。一上一,二上二……他算着苏记的家底,算着三十年的光阴,算着自己的良心,算来算去,却怎么也算不清那道裂痕里藏着的重量。
傍晚时,雨终于小了些。周明轩锁了账房门,慢慢往家走。巷子里的屋檐下挂着水珠,滴在青石板上,晕开一圈圈湿痕。路过街口的修鞋摊时,他忽然停住了脚步。
修鞋的老李头正戴着老花镜,用锥子把一根麻线穿过鞋底,动作慢悠悠的,却透着股笃定。周明轩看着他手里的锥子,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往回走。
回到账房时,天已经擦黑。他点亮油灯,从抽屉里翻出一小罐鱼鳔胶,又找来一把细砂纸。油灯的光昏黄而温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墙上,像个固执的惊叹号。
他先用砂纸轻轻打磨着算盘上的裂痕,动作慢得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木粉簌簌落在桌上,带着紫檀木特有的清香。然后他挑了一点鱼鳔胶,小心翼翼地填进裂纹里,用指腹慢慢抹匀。胶水下陷的地方,他又补了些,直到那道裂痕几乎看不见了。
做完这一切,他把算盘放在窗台上,让夜风吹着。自己则坐在梨木桌后,翻开了西裕昌的往来账目。王掌柜以为他握着苏记的把柄,却不知他早就查清了西裕昌去年在江南倒卖私盐的底细——那些账目他锁在樟木箱的最底层,原本想着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拿出来。
油灯的火苗跳了跳,照亮了账册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周明轩拿起笔,在一张纸上写下几行字,字迹工整而坚定。他忽然想起老爷子的话,珠子要准,心要稳,框子是规矩。这算盘的框子裂了,尚可修补;可要是人心的规矩破了,就再也圆不回来了。
三日后,王掌柜果然又来了。还是那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坐在客堂里喝着茶,等着周明轩给他答复。
周明轩没给他看苏记的报价,只把一张纸推到他面前。上面写着西裕昌去年在苏州、杭州的盐引数目,每一笔都跟官府的记录对不上,末尾还附着几个盐商的名字,都是人证。
王掌柜脸上的笑僵住了,拿起纸的手微微发抖。
“王掌柜,”周明轩的声音很平静,“做生意跟打算盘一样,得按规矩来。你惦记苏记的生意,我不怪你;可要是想坏了规矩,就别怪我不留情面。”
王掌柜把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起身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停住,回头看着周明轩:“你就不怕我把布庄的事说出去?”
“你可以去说。”周明轩站起身,目光坦荡,“苏记的账房不怕查,我周明轩的手,也干净得很。”
王掌柜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狠狠一跺脚,消失在门外。
小陈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周先生,您这是……”
“去把苏老板的信取来,”周明轩笑了笑,“咱们该准备跟马帮签契约了。”
回到账房时,阳光正好。周明轩走到窗前,拿起那副算盘。鱼鳔胶已经干了,仔细看,还能找到一丝淡淡的痕迹,但用手摸上去,却是平滑的,再也摸不出那道裂痕了。
他把算盘放在桌上,手指在算珠上轻轻一拨。“噼啪”声清脆而响亮,像三十年来的每一天那样,带着踏实而笃定的力量。
窗外的文竹,不知何时抽出了新的嫩芽,嫩绿色的,在阳光下闪着光。周明轩看着那抹新绿,忽然觉得,这算盘上的裂痕,或许不是件坏事。它让他明白,规矩这东西,就像这紫檀木的框子,看着坚硬,实则也会受伤,但只要用心修补,守住心里的那杆秤,就永远塌不了。
他拿起笔,在账本上写下今日的收支,笔尖划过纸面,留下清晰而工整的字迹。账房里很静,只有笔尖沙沙的声响,和偶尔响起的算盘声,在秋日的阳光里,谱成一首安稳的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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