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炉暖茶
李老头的茶摊支在巷口老槐树下,打从改革开放那年起就没挪过地。今夏头伏刚过,儿子李明骑着二八大杠,后架上捆着个锃亮的铁皮炉子,一路叮叮当当地停在摊前,扬着汗湿的脸喊:“爹,您看这宝贝!烧蜂窝煤的,比您那泥炉子快十倍,省煤还干净!”
李老头正蹲在摊后拾掇柴禾,枯黄的玉米芯在他手里码得整整齐齐。他抬头瞥了眼那铁皮炉子,银灰色的外壳映着日头,晃得人眼晕,却没起身,只慢悠悠地把柴禾塞进身边的泥炉子:“我这炉子好端端的,换它干啥?”
“好端端的?”李明把炉子卸下来,往地上一顿,发出沉闷的响声,“您这泥炉子烧柴,烟大不说,一早上得添三回柴,卖的茶钱还不够买柴的!这铁皮炉,一块蜂窝煤能烧俩钟头,水开得快,客人不用等,咱还能多卖几壶!”
李老头没接话,伸手在泥炉子底下拨了拨,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炉口那只粗陶壶。壶是浅褐色的,壶身上裂着几道细纹,还是他年轻时跟老伴去集市上挑的,如今老伴走了快十年,壶倒还跟着他。他摸了摸壶身,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传到心里,慢悠悠道:“客人来我这,不是为了喝口快茶。”
话是这么说,第二天一早,铁皮炉子还是立在了茶摊旁。李明特意早来半个钟头,蹲在地上生炉子,蜂窝煤点燃时冒的青烟比柴禾淡些,不一会儿就听见铁皮炉里“咕嘟咕嘟”响,水壶很快就开了。他提着开水壶,得意地冲李老头笑:“您看,这多快!”
头个来的是张大爷,退休前是工厂的会计,每天早上都要绕到茶摊,喝壶热茶再去公园遛弯。他刚走到摊前,就看见那只新炉子,愣了愣:“老李,换家伙事儿了?”
“儿子给买的,说省劲儿。”李老头正用粗陶壶在泥炉子上烧水,听见这话,指了指铁皮炉,“要喝快茶,让明子给你倒。”
张大爷却摇了摇头,径直走到泥炉子旁的小马扎坐下:“我还是等你这壶开。你这泥炉子烧的水,泡出来的茶不一样。”
李明在旁边听着,撇了撇嘴,却没敢多话。他知道张大爷是爹的老主顾,打茶摊开张就来,算下来快二十年了。
等粗陶壶开了,李老头给张大爷倒了杯茉莉花茶,茶叶在热水里舒展,香气慢悠悠地飘出来。张大爷抿了一口,眯着眼叹道:“就是这味儿。上次我去巷尾那家新店,用煤气灶烧的水,泡的茶一股子烟火气,没你这温吞劲儿。”
李老头笑了笑,给自己也倒了杯:“水得慢慢烧,茶得慢慢泡,跟咱唠嗑似的,急不得。”
张大爷点头,从口袋里掏出张报纸,指着上面的新闻跟李老头聊起来。从隔壁小区的老槐树被台风刮倒,到街口菜市场要翻新,俩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就过了半个钟头。期间有几个赶时间的年轻人,看见铁皮炉开着,就让李明倒了杯凉茶,匆匆付了钱就走,没一个坐下来的。
李明看着这情景,心里犯嘀咕:这泥炉子占着地儿,烧得又慢,除了张大爷这几个老主顾,没几个人等,真不如拆了算了。可他瞅着爹跟张大爷聊天时的模样,嘴角带着笑,眼神亮堂,又把话咽了回去——爹这辈子没别的爱好,就守着这茶摊,跟老伙计们唠唠嗑,要是把泥炉子拆了,爹怕是要难受。
往后的日子,铁皮炉和泥炉子就这么并排立在茶摊前。铁皮炉负责应付赶时间的客人,水开得快,倒上茶就能走;泥炉子则成了老茶客的聚集地,每天早上,张大爷、王师傅、刘奶奶几个人,准点坐在小马扎上,等粗陶壶开,边等边唠家常。
王师傅是个木匠,手巧得很,前阵子看见李老头的泥炉子炉口有点裂,特意找了块小木板,刨得溜光,给炉子做了个圈,套在炉口上,防止火苗窜出来。他说:“你这炉子跟着你这么多年,跟老伙计似的,得好好护着。”
刘奶奶则爱带些自己做的点心,有时候是芝麻糖,有时候是绿豆糕,分给大家伙儿吃。她说:“我家那口子走得早,孩子们都在外地,每天来这儿跟你们唠唠,心里亮堂。”
李老头把这些都记在心里。张大爷爱喝茉莉花茶,他就特意多进了些上好的茉莉花,每次给张大爷倒茶,都多放半勺;王师傅喜欢喝浓茶,他就把茶叶焖得久些;刘奶奶牙口不好,他就把茶晾得温些再递过去。
有天早上,下着小雨,巷子里没什么人。李老头坐在泥炉子旁,看着雨丝落在老槐树上,叶子被洗得绿油油的。粗陶壶在炉子上烧着,水汽袅袅,模糊了他的视线。他想起老伴还在的时候,也是这样的雨天,俩人坐在屋里,围着泥炉子,喝着热茶,聊着天,日子慢得像锅里的水,温吞又踏实。
李明撑着伞过来,看见爹在发呆,就把伞递过去:“爹,雨下大了,要不今天早点收摊?”
李老头摇摇头,指了指泥炉子上的粗陶壶:“再等等,张大爷他们说不定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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