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初止,驿站窗外的瓦沿还挂着未落的雨痕。
屋内灯火幽微,斜映墙面,一道人影缓缓走入灯下。
萧然静坐于案前,手指轻扣檀木桌面,声如敲雨,神情平静,目光却如霜焰寒光,落在来者身上。
“你终于来了。”
斗篷微动,那人缓缓揭开兜帽,露出风尘仆仆的面容——正是杨林。
他眉宇间仍带着北地军人的凌厉硬气,却于此刻深深一躬,双膝跪地,额头贴地。
“属下杨林,奉命潜伏丹阳已四月,今夜来迟——请殿下责罚。”
慕容冰猛地站起,惊声:“你……你不是调去龙牙山了吗?”
老齐眼中掠过一丝意外,捻须轻哂:“原来你绕了这么一遭。”
唯独萧然并不惊讶,只端起一盏温茶,淡淡道:“我让你去龙牙山,是为了逼林家转向西南。”
“你却去了丹阳,看来的确比我预判还快一步。”
杨林抬起头,略一点头,却未起身。
“龙牙山我确实去了,”他道,“不过,是为了带一个人来。”
话音落下,门外踏入一人。
此人身形高大,虎目鹰鼻,背负斜大刀,满身粗布,脚底却踏出军中铁骑的稳沉。
他拱手,声音低沉粗哑,却自带威严:“孟啸天,参见萧殿下。”
萧然眉尖微挑:“龙牙山头号寨主?”
“你为何归我?”
孟啸天咧嘴一笑,露出半枚折齿,粗声说道:
“昔年林家镇压五寨,兄弟死者十七,降者无名。杨将军那年曾领兵围寨,却不杀我们,送尸回寨,还替我们立碑。”
他拔出一截酒囊灌了一口,低声笑骂:
“林家是狗,咱认得恩。殿下你要我帮你断港封路,便是一句话——我那三百多个兄弟,全跟你下山。”
“要命给命,要火放火。”
屋内一静。
慕容冰抬眸,眼中肃然已起。
她终于明白,这个沉默不语、总是游走前线的“情报头子”,从来不是个单纯的送信人。
他是棋手。
是那种在棋局尚未落子之前,就已经悄悄铺好棋盘的男人。
杨林起身,从斗篷内取出三卷竹简,置于案前,低声开口:
“殿下,四月已布。此为三线一网——未杀敌,先夺城。”
他语声平静,却像夜雨将尽前的第一道霹雳。
—
第一卷展开,字图并列。
“这是‘潜龙堂’的布网图。”
杨林轻抚卷轴,纸面上刻有密密麻麻的坐标与传讯点,线条交错如蛛网。
“北医馆藏药师,东城书肆有抄写员,云织楼绣娘藏语,仓口、船帮、香肆三线并布。”
“传信用药单、诗稿、绣图三层加密。三十六名传递员,九名联络使,三名堂头——”
他指向图上一点:“主堂头,就在丹阳书院外院。”
老齐眯眼:“你连书院也渗进去了?”
杨林淡淡点头:“那是丹阳的风口——风总从那里吹进城。”
慕容冰一阵无声轻叹:“你早就在织这张网了。”
萧然轻敲桌面,语气淡然:“‘潜龙’,潜的是城下的心意。”
“你不是为了情报,是为了等时机。”
—
第二卷缓缓铺开,纸质微黄,字迹细密如蚁。
“这是丹阳府衙贪墨名单。”
杨林淡声开口,神情不悲不喜:
“仓司、税署、防卫三衙,每人软肋各异:赌债、私账、婚外子、私联旧部……皆可制。”
他指节一顿,点在竹简最下两行:
“标红者两名——魏峥嶷与姜鸣铸。”
慕容冰眉头一蹙,低声:“总督与都司?”
杨林点头:“魏峥嶷藏私资于后宅,与锦溪漕运某商私有转账,银账有迹;姜鸣铸暗运械甲入锦溪府库,涉及林家余部,已有三次往来记录。”
老齐低哼:“这些人藏得不浅。你从哪挖出来的?”
杨林神色淡然,缓缓摊开另一页侧卷:“三个月,二十七次夜访,一百四十份账册——是银子,也是命。”
他手指轻滑过一排新添人名,其中三位后方标注着“慕”姓。
“除此之外……慕容家长老堂中,有三人亦在涉事。”
萧然眸光一凝:“谁?”
“慕容衡、慕容端、慕容季。”杨林声音压低,仿佛落在夜里更重,“三人分掌族内‘药材税定、入库折账’与‘散药分签’,近五年里私挪公账,转售药引,侵占仓储份额达三成以上。”
他轻轻一顿,冷静道:
“目前已有两名仆役、一个仓头在‘潜龙堂’手中,皆愿作证。”
慕容冰眼神一变,缓缓坐直,眼底一丝怒意悄然浮现。
“难怪他们推族议这么急……是想赶在事发前,拔掉所有能掀锅的手。”
杨林点头:“一旦掌印落旁支手中,他们可废旧账、清人证。若让明日族议落定,这三人会反咬‘你父病中失察’,彻底撇清。”
老齐沉声道:“若非此夜你来,这一局……怕是真的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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