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川城喧嚣的轮廓在身后逐渐模糊,咸腥的海风被旷野干燥粗粝的气息取代。萧遥——或者说此刻形单影只的浪荡闲人萧闲——踩着脚下这条蜿蜒深入内陆的官道,每一步都踏碎了身后那座庞大港口城市投射在他身上的所有喧嚣印记。
他刚刚离开金镶玉那座遍布机关、熏香缭绕的密室。最后三样珍稀材料的线索如同三枚烧红的烙铁,清晰地烫在他的识海:地心火髓,生于坠星火山群深处熔岩之心;千年玄冰魄,藏于北域万载冰川下的冰魄玄窟;最后一样,却是最虚无缥缈的——星屑尘埃,传说只在某些沟通不同界域的空间裂隙湮灭瞬间才会析出的奇物。
“坠星火山群……倒是顺路。”萧遥掂了掂腰间那个粗陶酒壶,劣质烧刀子的辛辣余味还在喉咙里打转。金镶玉的情报网确实令人咋舌,连那疑似“噬界老怪”传承者的枯槁身影都挖出了些许根脚,一个本该湮灭在岁月尘埃里的名字,带着腐朽与贪婪的异界气息悄然复燃。这方天地,平静的水面下,暗涌越来越急。
他下意识地抚过胸口,温润的欺天石隔着粗布衣衫传来稳定的脉动,像一颗沉眠的心脏。正是这神物,加上那与天道订下的“秩序枷锁”,才勉强压住了他体内那格格不入、随时可能引动天罚的“源初”本源。枷锁无形,却沉重无比,像一张无所不在的网,将他与这方天地的运转强行捆绑。维持秩序……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自嘲的苦笑,曾经逍遥天地、快意恩仇的日子,似乎真的成了镜花水月。
肩头似乎还残留着那只赤金色神骏小鸟轻盈的重量。凤霓裳留影玉简中的画面再次浮现:端坐于修复一新的煌煌龙庭之上,凤眸深邃,威严更盛,万里河山国运龙气蒸腾如沸。那句“君若倦游,大炎之巅,有酒相候”平静无波,却比任何挽留都更显分量。社稷已安,魑魅蛰伏……她付出了多少?萧遥不愿深想。指尖仿佛还残留着玉简化作光点消散时的微凉触感,那句低语的回应在心底回响:“酒留着,债清了。” 相忘于江湖,却又彼此了然。一段纠缠着利用、试探与说不清道不明情愫的过往,终究在时空的距离中沉淀下来,如那杯中饮尽的烈酒,只余一丝灼喉的回味。
前尘种种,尽付身后风。
眼前,是通往坠星火山群的荒野古道。烈日当空,官道在蒸腾的热浪中扭曲,两侧稀疏的耐旱灌木投下短小的影子,更显天地空旷寂寥。偶尔有风卷起干燥的沙尘,打着旋儿掠过地面,发出呜呜的低咽。
萧遥的步伐看似随意,甚至有些懒散,每一步的间距却分毫不差,如同丈量过大地。他并非刻意赶路,更像是在行走中调整内息,梳理着百川城一战所得。净化那污秽邪物时引动的百川城地脉清正之气,结合欺天石与那一丝源自“秩序枷锁”的微妙权柄,形成独特的净化力场,让他对这片天地本身的“脉络”有了更深的体悟。还有最后调动那沉寂的“源初”本源……虽然只是最基础的存在之力,用以对抗异界污染法则,那瞬间与天地格格不入的疏离感依旧强烈,如同冰水滴入滚油。若非欺天石与枷锁的双重压制,天边那缕监视的雷光恐怕早已劈落。
“啧,这贼老天,盯得真紧。”他低声嘟囔了一句,仰头灌了一口烈酒。辛辣滚过喉咙,带来短暂的麻痹与灼热,仿佛能驱散几分神魂深处那无形的枷锁重压。
就在这时——
风,停了。
不是自然的平息,而是一种突兀的、令人窒息的凝固。空气瞬间变得粘稠沉重,仿佛从流动的溪水变成了凝固的琥珀。旷野中所有的细微声响——虫鸣、草叶摩擦、沙粒滚动——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力量尽数抹去。
绝对的死寂,比任何喧嚣都更令人心悸。
萧遥的脚步顿住了,不是惊慌,而是一种猎物被天敌锁定的本能反应。他微微眯起眼,握着酒壶的手指关节因用力而显得有些发白。来了。
视野尽头的热浪扭曲处,空间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几圈肉眼可见的涟漪。五道身影毫无征兆地从中“析”了出来。
为首者,是一位身材高大、须发皆银的老者。他身着一种式样极其古拙的深青色长袍,袍服上不见任何绣饰,只有一种仿佛历经万载岁月沉淀的厚重质感,衣料本身似乎就蕴含着某种晦涩的符文脉络。他面容清癯,皱纹深刻如刀刻斧凿,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开阖之间精光四射,没有丝毫浑浊老态,反而带着一种洞穿虚妄的锐利与掌控一切的威严。他仅仅是站在那里,周遭的空气便向其微微塌陷,仿佛成为了这片凝固空间的绝对核心。
老者身后,侍立着三男一女。四人皆身着同色系的古拙袍服,只是色泽略浅,材质也稍显逊色。他们的气息同样沉凝渊深,如同蛰伏的古兽,虽不如老者那般迫人,却带着一种源自血脉和时间的悠远压迫感。他们的眼神冰冷而专注,牢牢锁定在萧遥身上,如同在审视一件失而复得的器物,探究、评估,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唯一的那名女子,面容姣好却冷若冰霜,眉心一点朱砂印记殷红如血,眼神锐利如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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