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银杏叶打着旋儿落在青砖地上时,沈知白正执笔勾勒《二十四番花信图》最后一幅。金黄的叶片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像极了画师笔下那些灵动的线条。画院女学生们围着檀木案,屏息凝神地看着那支狼毫笔在澄心堂纸上翩跹起舞,笔尖蘸着调好的金桂颜料,在纸上点染出层层叠叠的桂花纹样。
窗外秋阳斜照,将西厢房的雕花窗棂映成一道道金色的栅栏。光线穿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在案几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青玉笔山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砚池里新磨的松烟墨泛着幽蓝光泽,墨香与案角白瓷瓶中那枝丹桂的暗香交织在一起,在画室里氤氲开来。
"先生,这桂花蕊该用藤黄还是雄黄?"穿藕荷色比甲的少女轻声问道。她腕间一对錾花银镯随着研墨的动作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发间那支点翠蝴蝶钗在秋光里忽明忽暗,蝶翼上的翠羽随着她微微倾身的动作轻轻颤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去。
沈知白没有立即回答。她腕间的翡翠镯子碰着青瓷笔洗,发出清脆的叮咚声,像是檐下风铃在秋风中摇曳。她凝神注视着画纸,笔尖在色碟中轻轻一转:"《小山画谱》有云,画桂当取没骨法,色要如蜜蜡透光..."话音未落,忽见廊下小太监捧着食盒探头张望,漆盒上"御膳房"三个朱砂字在日影里格外鲜亮,映着秋阳仿佛要燃烧起来。
小太监蹑手蹑脚地走进画室,食盒上描金的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他躬身行礼时,腰间系着的羊脂玉佩轻轻晃动。"沈画师,贵妃娘娘赐的秋分点心。"他的声音细若蚊蝇,却让画室里顿时安静下来。
女学生们不约而同地退后半步,目光却忍不住往那雕漆食盒上瞟。沈知白搁下画笔,翡翠镯子在案几上磕出一声轻响。她揭开食盒的瞬间,一股清甜的桂花香扑面而来,里面整齐码着四色点心:琥珀色的桂花糕透着光,酥皮月饼上的缠枝纹精致非常,还有两碟做成银杏叶形状的蜜饯。
"娘娘说,请画师务必在重阳前完成《万寿图》。"小太监压低声音补充道,眼角余光扫过案上未干的画作。窗外忽然刮过一阵秋风,几片金黄的银杏叶打着旋儿飘进窗来,有一片正好落在沈知白的画稿上,像极了刻意点缀的金箔。
沈知白捻起那片银杏叶,阳光透过叶脉在她指尖投下细碎的光斑。她转头望向窗外,画院的金桂开得正盛,密密匝匝的花朵压弯了枝头。更远处,皇宫的琉璃瓦在秋阳下泛着耀眼的金光,飞檐上的脊兽沉默地俯瞰着这座画院。
(二)《玉哨惊鸾》
湘妃竹帘外雨声渐歇,檐角垂落的雨珠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越的声响。裴砚之撩帘而入时,带进一缕潮湿的沉水香,那香气裹着食盒里蒸腾的甜暖,在满室墨香中劈开一道旖旎的裂隙。沈知白执笔的腕子悬在半空,一滴朱砂墨顺着狼毫尖坠在诗稿上,洇开成西府海棠的形态——恰与窗外飘落的残红叠在一处。
"苏州府八百里加急送来的新藕。"裴砚之屈指轻叩食盒顶盖,鎏金牡丹锁扣发出清泠一响。他今日束发的玉冠换了罕见的犀角簪,衬得眉目愈发清峻,偏生腰间那枚银杏玉哨随着动作轻晃,流转的光晕掠过沈知白案前《兵部勘合》的卷宗,在"朔州军备"四字上投下蝶翼般的影。
食盒启开的刹那,蜜酿桂花的馥郁骤然漫开。最上层的青瓷盘里,藕段横截面宛如雕琢的璇玑图,糯米填就的孔洞中金桂如星子闪烁。女学生们惊叹着围拢过来,沈知白的指尖却已抚过食盒侧壁——牡丹缠枝纹的凸起处暗合二十八宿排列,花蕊朱砂点在紫微垣方位,正是半月前兵部密函约定的标记。
"这藕孔倒是精巧。"沈知白执银箸轻点藕节,箸尖在第三孔处稍作停顿。裴砚之广袖翻飞间,一枚冰裂纹茶盏"不慎"跌碎在她脚边,飞溅的瓷片恰将女学生们惊退三步。借着俯身拾捡的间隙,她袖中银剪已挑开食盒夹层,薄如蝉翼的桑皮纸粘在剪刃上,纸缘还沾着星点硝石粉末。
窗外画眉鸟突然发出三短一长的啼鸣。沈知白抬眼时,正见裴砚之转着玉哨走向廊柱,银杏叶坠子投在茜纱窗上的剪影忽而如利剑出鞘,忽而似垂柳拂水——分明是北疆驿站传讯的暗码。她腕间翡翠镯"叮"地撞上端砚,药露浸透的纸条在墨池中舒展,灰烬凝成的"安"字最后一捺尚未成型,砚底竟又浮出半枚虎符纹样。
"先生尝尝这糖桂花!"陈小姐捧着琉璃盏凑近,却见沈知白突然以袖掩唇咳嗽,帕角掠过砚台时,那抹青烟倏地钻进了她珊瑚耳珰的镂空处。裴砚之背对着众人逗弄檐下铜铃,玉哨声里混着朔州方言的调子:"七月流火,九月授衣..."
雨幕忽又滂沱,沈知白在震耳雨声中摩挲耳珰。温热的银质内壁刻着凹凸纹路,指腹传来的触感分明是阴山隘口的布防图。她望向正在关窗的裴砚之,那人雨过天青的衣袖被风吹得鼓荡,后腰玉带钩的暗格微微翘起,露出半截火漆印的朱砂色——与三日前太后赐给兵部的"凤阙密匣"如出一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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